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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水的古诗(伤水的诗/洪迪、南野、沈方、倪志娟、江湖海的论述)

有关水的古诗

伤水 /
出生于浙江某海岛,现居闽南。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开始跟踪汉语现代诗歌。

                    
               伤水的诗

           

 
伤水的诗1
盗冰者
我要去天山盗取一块冰阳光包围着的一块冰,整片蓝天笼罩般呵护着的一块冰透明、晶亮。它当然不是火做的,也不会是玉。我用心去取一块冰手指夹取的地方,会很快变薄沁凉的纹印会成为我的罪证。我必须避开时光的警察。可是最终我知道冰还没有回来我就融化在路上。

一只鸟废除了千山万水
雪就要飞遍全身像血,我割开任何地方都有鲜红流出另一种飞行是鸟,在被替代之前它飞出了千山万水 看过、临幸过,在重要处叫唤过仿佛刻下一个标志我就站在所有转折的地方等待一声鸟鸣, 从体内点一盏灯 被纸拥抱的字挣脱了纸那在潦草的天空拼凑成的句子,我不曾写出 一切都那么随意,我躺下一身疼痛我的五脏六腑充满含义越过作废的千山万水我飞临哪里,哪里就有刷新的天地

你说的王红公,原来就是肯尼斯·雷克斯洛斯 你第三次赞赏这个书房我知道它的缺乏   几张诱惑的交椅比如田纳西的坛子   比如望海之礁 或者马鞍   风雪的膝盖我们能搬迁波涛吗   漂流木   网和锚七大洲的爱   都可以跟我们一起攀登马蹄过处   蚂蚁抵角   蜜蜂含香 “你可以和它们交谈终日”谈及蛙皮的湿润   神性人性和兽性出处像户外的群山一样纠结无需从纵横中抽出指南   心灵在地图上旅行没必要为认错“桑莲法界”而大喊罪过好像举报了整个世界你轻微的下手   就足见力度随手关闭车门   远在唐朝的李杜   嘭然心跳我说出你的“在”  超越了体验爱情和死亡   正如“山脉宁静地流进大海”你历数罗斯克   奥尔森   施耐德   赖特   默温 当我揪出罗伯特·勃莱你已经在六百公里之外

砍树 穿过车流,我在没有树的地方砍树。挥动看不见的斧头。船早改为铁壳了,桌椅大部分沦为聚合物。树只能成为木头成为肉体阶级它引诱斧头我砍得它木屑飞溅我捅入它的深处,我看见它圆形的年轮它比我年轻艳丽。而我快要挥不动手臂了树给我叶和根,屈辱和虚妄我给它砍斫、劈斩和自戕的快感无论我把树变为什么都没有办法取得它扶持的绿。我每劈入一次,身体就裂开一缝树死命地伐死了我

八月十五:月?大潮                 (节选)
19:10我在天空打猎,衣着单薄,通体发亮我在天空打猎自由从头顶至脚心,彻底凉透我 我手持什么武器?冰,一支生锈的真理或者仇恨我在天空打猎我在云的背后,微笑着看白猿遁逃 我在天空打猎。阴谋铺满天空。我在阴谋里打猎。危机四伏。我想正告我亲爱的敌人:过来,我们相依为命
20:10我是九个女儿的父亲九个女儿,遍戴神秘的木头戒指 我在月亮的洞口我是在月亮的洞口 看九个小林妖舞蹈九双水草编织的鞋子,就脱在结冰的河上 我是九个女儿的父亲我的妻子不叫庄!她那年在北方被运粪的小马车娶走 我是在月亮的洞口我贯穿,然后被清澈射伤 猎人猎人你们要为我歌唱
21:10黑暗和月亮。是一种存在这存在于虚无中构成某种威胁 可以说天空是空的。至少我摸不到但我触及过月亮我的手被割了一下。唯心主义很美丽地流出 可月亮最完满也不曾割破黑暗。黑暗是什么对月亮而言,黑暗仿佛闯入生活的旧情人 爱过,又充分地恨过 一种辩证 一种唯物的态度 客观地看待斗争和失败
22:10我无限地仰慕鱼。在海底我崇尚那鱼鳍袂曳水 环佩叮当雍容华贵的样子一种苍桑和高雅 那是我熟识的鱼很多年前,告诉我颠覆的诀窍面露哲学的神色并以尾鳍作果断的手势,遮掩痛苦 我盘桓海底,临秋而居结冻在冰中的鱼也击水而歌到幽暗的水域之外去到幽暗的水域之外去那里,狐独和死亡 我放开七窍,让决堤的海水溢满夜晚我感知那鱼,穿越我骨肉和魂魄鳍羽如此凌厉以刀般的分析,使团结的海水左边溃败,右边退缩 我是以水的名义和鱼。一起生活

伤水的诗2
在,或逝  
                                
       
      ……而你神圣的念头
      是亲切的死亡
      看,我活着。靠什么?童年和未来
      俱无减损……额外的生存
      源于我心中
             ——里尔克《杜英诺哀歌》

之一 

我要把你割下来 
你的脑袋敲打着你的脑袋 
喊!张嘴没有语言 
而我麻木的舌头,早挂下阳台,如一个炎热的午后 

现在 
我可耻的躯体枯瘦,暴晒的鱼干 
残存的腥味是惟一的优雅 
一个面孔消失 
无首有颈的人,从床踱向

我根本不想刮下你的忧伤 
你是如此小。缩成一点。在我旧鞋里等着硌我。
你要我明白:我活着 

为什么活着 
 
刀锋已卷,锯齿已平,却要宰割你 
我的迟钝,证明我开始死亡,马上死亡 

之二 

我是水 
水退了,我赤身裸体 
透明而无形。鱼使水无处逃避 

这使我想起外祖父。 
他说:今天日子不好,后天我就走,你们都来。
后天他就走了 

我亲临 

一定有什么降临在泥巴上 

我搓着自己的骨灰 
装进一个瓷质盒子。我留意那盒子的花纹 
还不够美观 

之三 
 
悬空扬起一柄斧
却不见手臂
 
直插的龟头,没有后事。万物生长靠太阳。 
 
我不会说:我累了,让我休息一下 
所谓的诗意让我恶心 
我不说:我经历了,现在熄灯 
如此的狗屁会把我熏晕 

现实是
我越吃越饿!越睡越困!
赌,得失,输赢,顿然丧失意义 
 
盲人碰倒了墙 
我撞不到疼痛
 
自己不是自己的退路。斧子
砍进空气
 
 
之四 

最后的空房是我的家 

你弹奏什么?指头不是目的 
指头比音乐更短,够不着我独自的病 
我暗藏的毒 

我躲在暗角。我是自己的贼 
这个时代的贼 
我瞟见灯光,被缩进黑暗的抽屉
鼠辈爬过我的鼠背 
用我的豆眼逗引我 
——但这都不是我所关心的。我在努力思考: 

我要来偷盗什么?什么才是我做盗贼的本意? 

展开我兰花五指,我知道 
指头不是目的,虽然它可以用作扒手 

我也不能弹奏 
我是贼,我不能发出声音 
 
 
之五

“为什么必须为贫穷与自由忧虑”* 
这是生的忧虑 

死,如果连死都死了 
活着还有什么倚赖 

自己无法回答自己 
寓言说:抓住自己头发离不开地面 
 
终于不知道自己还活着 
曾经呼吸的样子多么可笑 

谁是世上最后一支烟 
我挑选无数火种中的一项 
随意、盲目 
认定要做的是:自己燃尽自己 

之六
 
我被什么盛装?衣衫是布,最后的空房
也是水泥和砖
 
我目睹一部分山水开始在我体内腐烂
而身体里的另一部分——
那些感慨、修辞、异端,也风一样从我身上吹走
 
我空了
活着就是失去。活着的价值大小就是
失去程度的多少。雨滴全部坠光
 
天穹高远
我多么轻盈,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
 

之七
 
了无牵挂。离开一地必将到达另一地
不!逃亡没有路径,也没有目标
那些过往的和即将面临的
一概模糊
 
慌不择路,你看我
爬上一株松木梯子
一端杵在即将坍塌的楼顶,另一端搭在虚无
 
没人告诉我为什么被通缉,即使原地转身
也没有一次能够看到背部
 
生来就是为了逃亡?日头一直对我吠着
我甚至来不及找到自己的影子
 
我看你遗照里的眼神也瘦得
捡不起来
 
 
之八
 
等不到第二行。我可以在第一行里
烟消云散
 
凌虚而来,凭空而去
你没有词义。横撇竖捺,你压根儿不是一个
字,能在辞海里被多方解释
也不是一个标点,逗号或句号的停顿
 
甚至不是空白,空白是为了
映衬实在
你在所有解读外面。在死亡外面。在尸体外面。
 
不可修复

 
之九
 
我忘记了自己已经逝去
 
拯救舌头的发音,感受冷暖的喷嚏,全是虚无
这分行文字是假的,语言是假的,屏幕是假的
 
真实是保留着名字的死魂灵

             2001年7月稿,2010年8月改
             *是“为什么必须为贫穷与自由忧虑”系南野诗句

■ 逃犯
 
如何做一个好囚徒
首先得准备充足的食粮
外表只能纤弱
而内心可以刚硬
担心拖不动越来越紧的脚镣
必须入狱前出逃,成为
又一个
不明罪名的逃犯
如一声喷嚏消失于众声嘈杂
多年前,我就开始混迹人群
模拟他们的嬉笑和讨好
直至没有人会
发现我和他人有什么不同
现在,我练习离开他们
离开他们
如一张枯叶飘零于繁枝
一滴水挣脱自河渠
自己把自己隔离
如回避冠状病毒的传染
我逃避地毯式的抓捕
 
2020.1.28
 
 
■ 楼梯
 
终日
我埋首书桌
楼梯突然出现了,它
一步一步地
踏上我头顶
猛地向后转,再
一步一步地
到了空空的
三楼,却马上折回
一步一步地
下来
看着我在原著里抬起头
盯着它那木质的脚步
行距愈规范,步调更一致
显然经过有素的训练
足音黑色,并含有
木质的纹理
 
 2020.1.30,天成山麓
 
 
■ 踩碎落叶有粉身碎骨的声音
 
离开前的那晚,走过一段木板
我若有所思地立住了
我转身折回。我再次,感受
树叶被踩碎的嚓嚓声
这一刻,我突然发现
我所寻找的
我不知道要寻找什么而一直寻找的
就是这清脆的声音
这死亡所发出的呻吟
这干枯的遗体,所作的最后的粉碎
这在有生之时被清风吹动的
颤抖,和飘落
这蕴蓄,这涵养,这启后和溯源
是预警。是禳灾。是祈祷
我来回地听着,双脚踩出无数神谕
我后悔多少启示都被匆匆路过
人生无需重启
逝去的也不需要唤回
树叶在飘落之后还有另一重生命
多少干脆的躯壳躺在机遇的脚底,那
踩响的声音扭转你身子
我听到花苞在心底轻轻地松开
 
2020.2.26,台州玉环

■ 那夜,我到阳台看夜空
 
潮水在阳台下鼓噪
那是看不见的地方发出的声音,仿佛
世相背后的鸣冤
特别让我激灵的是,左上角的月牙
非常规则的铁勾
不像在钓取什么,而往后撒落的
星星
仿佛从月亮身上分裂而出
——那些星星,一点点的碎片
就是从月亮那里摔碎或逃离——
我再次这么强调
是因为无垠的沁凉里,我感觉
月牙的孤独
是真正的孤独
一个人的绝望就使整个天空绝望
以往只有我独自悲伤,而现在
星星点点都在悲伤
不是陪伴,而是协同
相互的冷光,互相的辉映
 
2020.4.21

■ 一块巨大的岩壁撞亮晨光
 
一块巨大的岩壁
上部分正被晨光照亮
好像上半身突然醒来
我怦然心动
但说不出缘由
很多因缘我都无法说明
我久久凝望
石壁的下半部虽仍旧黯淡
但阳光正在一寸寸地
缩小阴影的面积
好像车床的刀具慢慢切削着钢块
石壁成了完全可以期待的事物
你可以观望到它被阳光
彻底占领的那一刻
石壁不动声色
仍是它应有的样子
但不可能只是被照亮这么简单
静默的事物
都是巨大的悬念
至少,使陡峭实现了陡峭
 
2020.11.13韦羌山内
 
 
■ 东沙渔村,致小引
 
总随人流而去
和几杯茶一起落座时
我没发现那顶帽子
他应该上山顶了,他会看到什么呢
天色像一张报废的铝片
南排山伏在水面,露出鲸鱼的背
山脚有细碎的浪声而他看不清浪花
看见了也仅是瞬息
我应该海风一样陪伴他
至少拍拍他肩胛
引他注意眼皮下的衣冠冢
海,才是肉体
灯塔不再点亮的日子
灵魂都在水底
渔村有叫魂的习俗
把淹没的事物重新打捞出来
但总不是原先模样
我不会告诉他,身旁那灯塔的来由
无论浪花怎样粉碎,坚硬
一直是礁石的道理
我只想和他一起沉默片刻
环顾四周的苍茫
 
2020.11.22玉环

 
█ 无风可听
 
此刻无风。念叨起罗伯特?勃莱
“贫穷而听着风声也是好的”
此刻无听。内心被抽空
贫穷得没有贫穷
没有一颗星星在头顶,没有一声
蛙鸣在脚下——它们所织的布匹
不是瞬间腐烂,也是被即刻抽走
黑暗抽走自己并隔绝他人
隐者可以隔绝同类,却不隔绝清风
不隔绝清风所携来的星光和蛙鼓
不然靠什么隐逸?我
深知我在人类中不入流而不时愧疚
假如连清风也失去
即使我够轻微,又凭借什么飘走
 
 
█ 漩门湾落日
 
——而落日。落日突然
向我开枪,
射了我一身金黄。
原来我一生就为了到漩门湾
看看落日,
我的谋生就为了劈斫一条
通往海湾的小路——
杂事遮覆,难以察觉,
我一张望,脚会自动踏上。
我那没有余晖的分行都不是诗,
水面上这条晃动的嫣红,
才是我最好的朗诵。
那些遗失和惨痛,都将
在暮色里消失。
——只要我还在我这里。
只要我赶来时落日还在落。
落日下的山河,就与我无关,
海湾里的岛屿顿时若有若无。
我不自觉地摘下眼镜,
面对落日,需要赤裸。
那几只鸥鸟的翅膀,即是从
我腋窝里飞出。
 
 
█ 只有月光苍凉慷慨
 
海一遍遍抄袭遗书,字迹苍茫凄楚
风掏出可怜的零钱,而浪不息,流浪者不尽
抵达潦草,如同光顾精致
只有月色苍凉慷慨,乌浪翻出
一海碎银
 
 
█ 我总被自己点燃
 
我总被自己点燃
以变成焦炭在冬天使我温暖
 
我想我应该是一条船
就设计扑灭自己的滔天风浪
 
为一只杯子我捏造了无数圆形的水
为听到天籁,必须换来弹奏的手指
 
——我就毫不犹疑地在当铺
抵押了耳朵
 
我不再醒来,就为了
梦想在梦中真正实现

█ 夜渡
 
乐清湾适合
夜渡。适合我的水在夜里。
适合我的夜却在水里。
就像我说道我,
一种经历被另一种经历复述。
车在船上,有时
船在我车内。四周都是浪,
我载着谁?谁在我肉内?
另一个我——
等着我疲软,激情后死去。
我却恬不知耻地活着,
我不甘罢休,
不给他一次机会以到达
对岸。那么多年,乐清湾有着
往常容量的浑水,
多出的部分填补欠缺的地方。
我渡过就是他渡过,
彼岸也就是此岸。
自我的转移,或者命运的搬迁。
我分不清南北,
只知上下:夜空和黑水。
我站在中间,那风的位置。
 
 
█ 痛苦竟然可以如此辉煌
 
早晨六点。阳台悬空了我
海面再次流红
我本想看看一天如何被开启
就如我一直知道日子怎样被结束
我熟悉海上任何动作
日出,却次次让我痉挛
今天我看到:喷薄的疼痛!
从粉红,到暗红,到通红
人间有突如其来的爆炸
我有太多憋住的内伤
瞬间被戳穿,一个太阳的圆孔
灼热。扩大。逐步完整
又消散它的边际
我可以如此静默,独自咬牙承受
却从不想烧灼他人
许多内心不需要告示
海上日出,一场寂静的海上风暴
被蹂躏的不仅仅是自己
中午我看到一个词“政治伦理”
诚实,容忍异己,坚守初衷,……
我联想到“诗歌伦理”“企业伦理”
日出即是一种伦理的恒定
你看不到它,盖因云遮雾蔽
高温自然散发,绝非有意烧灼
我自信能大海捞针
深入发烫的波浪,十指烛油一样
消蚀。是的,收敛不是退闪
冒险只能舍身
而痛苦,痛苦竟然可以
如此辉煌
这最后的诗篇,已经完全脱离
原意:自省和否定,舍弃和开辟
又恰恰符合了本源——
最后往往就是最初
 
 
█ 鱼谱
 
带着一本旧鱼谱
我在波浪之间四处漫游
对照鱼谱,辨认来来往往的鱼族
我要叫出她们那好听的名字
 
假如我呼唤得准确
鱼会停驻,在水中间不沉不浮
好像二维码被扫描
我在心里发出滴的一声
 
无法释怀的是
我不是叫错她们,就是滞后
当她们游走才认准她们的芳名
迎面而来的,令我手脚无措
 
直至鱼谱内的水族
反叛一样游入海水
她们遗下的芳名,我又
无法逐一对应她们的英姿

以下对其人其诗的论述,按评论者年龄大小为序。(除倪志娟,均非北回归线成员))

洪迪先生关于伤水的
三篇跨度二十年的评述

                    洪 迪/文

 

第1篇: 水的三重创伤
 

  一夜,将近10点,终于很少有人按响的门铃,突然响起。竟是忘年挚友苏明泉(伤水)。他气喘吁吁站着没说上几句丢下一本书就走了。他是从杭州到玉环途中专门爬上我的五层楼送这本书的。这是他新出的处女诗集《将水击伤》。我连夜翻读起来,第二天又读了整整一天,有些诗我早就读过,如今再读仍然有滋有味。
  水是明泉的诗魂。将水击伤,水已受了三重创伤。水只能置之死地而后生。明泉在烦忙的尘嚣俗务的间隙里,最诚心干的一件事,就是将水击伤。我潜心把脉,探知明泉之水的三个重创之处,三个诗之亮点。

  重创之一:生命的居所。我早年就推许:明泉是天生诗的种子。但他在出了大学校门之后,偏在生活的风浪里颠摔翻滚。教过书,办过厂,在台贸和外贸公司任过职,现又为某企业集团外贸业务的负责人。艰辛的生活屡屡逼他与诗歌离婚,但他却死死当定了远海的渔人,不管出海多久,诗是他舒心的港湾,永远的新娘。他在《后记》中不无感叹地说,“也许诗歌真的就是我以前认为的‘生命的一种存在方式,一种表现和流露’,仅仅一种,它与他人乐意接受的赌博、酗酒等没有多大的区别——我因之获得‘妓女诗人,称号并当之无愧。”诗的确是明泉生命存在方式的一种,“仅仅一种”,却是他珍爱本真的一种,是他生命最生命化的居所,最舒适自由的家园。他的诗化生活与日常俗务生活已在相互渗透。诗友王自亮说:“苏明泉这家伙,连商务上的信札,也写得像诗”。而集中《价值》一组诗,显然与商务活动有关。试看其中的《日记:3月24日》:
  传真机里一片鲜血:价格/被狠狠杀了下来//3月20日合同订的货/厂家来电说2月30日送抵//单证科的小姐说客户乙/购置春天的信用证已到,12月12日交货。
  也许这不算是上乘诗作,但其中导源于当代生活的后现代因素则是明显的。对于中国新诗在开拓新领域上,也是有益的尝试,而重要的一点是:明泉诗人的第三只眼睛即使在烦忙的商务活动中,有时也是睁着的。诗的灵泉早已深入了他的骨髓。不管他写不写写多少诗,他是水,是本真意义上的诗人。
  重创之二:剜心的体验。诗来自于生活,是生活的经验,这样说是对的。但仍未触及要害。诗是生活中心灵的经验,诗人独特的体验。明泉的一些好诗,正是他剜心的独特体验。《在某个荒岛》:
  哪个年代留下的礁岩/游动的鱼族紧贴其上/生活甚或歌唱/那些化石仿佛铁的遗言/由于我的影子/礁罅里的大蟹倏然消失/这是一个屏声静气的地方/仔细端详涂滩上/爬行动物的爪痕/和手心的掌纹没什么两样/潮尽量不发出更大声响/在此荒岛我孑然一人/内心一片说不出的恐慌
  写的是现代人的一种荒岛情结。明泉一次出差到遥远的外地,不幸钱包和证件被窃,惨极了,落入比荒岛更绝望的境地。当时这种体验实在刻骨铭心,事后一提起仍然心有余悸。但一写到诗里,他做到了两点:一是将生活中的具体现实形态,尽可能统统脱去;二是使个人的独特体验,通向或化作苏珊·朗格在《艺术问题》中所说的“人类情感”。《将水击伤》中有两个热点,凡是写到有关海,有关妻子庄的诗,都比较好,应当是诗人最剜心的体验。
  重创之三:灵动的语感。诗的质体是诗美。诗美又全赖语言以呈现。诗美创造从呈现这个维度来说,可以与诗语言创造划上等号。明泉的一些好诗正在于创造了灵动的语感。“很有一些夜鸟的翼声惊醒月色/片片飘落了,船长,你双肩皆雪//波涛如冰。冰上船如冻/你如一道影子,斜在灯松软之梦/你想:每一盏都像一个往事,一次爱情/透过睫毛上披垂的冰凌/你目光轻落栈桥霜/有如鸥鸟弹起/爪痕浅留”(《踏步》)这里不仅有生动的意象、特创的妙喻,而且在词语、句子的衔接转换上流畅自如,构成一种婉丽的语调,娓娓道来分外亲切。“网跃进海里/立即就融解了/大海在鱼和鱼之间起伏/或蓝或浊/全是鱼的血液”(《鱼》),真正上乘的诗句,于平常中出奇,归出奇于平常。再看《水》中的一节:
最刺骨的火焰是水/由于久远所以年轻/自由的脚步无形如风/创造,然后围困/由于流动,所以不会死亡/由于流动,谁又能将水击伤
  充满矛盾语法,在语感上又如此生动流畅。如果用这节诗来状肖明泉的一些好诗,或许庶几近之,无怪乎他用末句的后半作为集名。
  生命的居所,剜心的体验,灵动的语感:我看明泉击水主要是这三处重创。每一处都能致水致他的诗魂于死地,而他的诗也正因此有了呼吸有了生命。当然,他的诗并不是首首都好,字字珠玑;但他很年轻,正在向前行走,而行走的别名是希望。
年5月
 
 

第2篇  激水之声:属于新世纪的鱼

——读伤水诗近作

        历史将会作证:我所面对的诗歌文本肯定属于新世纪,属于刚刚伊始的21世纪。其所以敢于如此断言,因为伤水这些诗近作,确凿为中国现代诗增添了独特而新鲜的东西。这种异样的激水之声,只能属于新世纪的鱼。
伤水是鱼,不仅因为他生活中始终有一方又肥又白的岛屿,因为他一直自由游动于生活与艺术的海洋,而且更因为他的诗的视野海洋般涌动而开阔。他拥有四个世界:足迹所到的世界,事业投入的世界,书籍和网络的世界,家居日常的世界。他的精彩之处在于,能随手将在这四个世界中的所触所感所思化而为诗。“涉及灵魂的是其他形式。/呼吸肯定找上了无数个中的一个。/痛和快——组成目的。/喜欢阅读和漫游。物欲和精神分裂。/伴随的纸烟,孤独的象征。/形而上的,永远难于言尽。一个中的无数个。//构建生命重要方式是爱。激情和/创造。慵懒和漫不经心。热爱异性,/一个老婆和一个女儿。(谁在记挂着我?)”(《横移》)可算是某种自画像。伤水幻想着自己是鱼王。他说:“没人见过鱼王,我见过/我见过没有水的海/见过海对鱼王的依赖”。“可我无法说出鱼王/一定要我说,我只能讲述鱼和王/就如我一直讲不清水/只能在水里/表演游动”。(《鱼王:博弈》)
最值得探究的是这条想成为王的鱼怎样“表演游动”。或者说,伤水在诗近作中怎样将生活幻化美化成诗,特别是在这种诗化中有哪些属于他的创造,最属于新世纪的东西。

伤水诗近作无疑属于中国先锋诗歌,且是其中的佼佼者。因为它们显示了自己独特的前所未见的比较成功的诗美探索。路易斯·辛普森《美国诗歌》说:“不管它是什么,它必须有/一个胃,能够消化/橡皮、煤、铀、月亮和诗。”这个理应达到的对于现代诗的要求,在我颇窄的视野中似乎十分罕见。现在伤水勇敢地尝试了,而且成绩斐然。他将生活中看似最无诗意的东西,尤其是冷冰冰干巴巴的经济活动中的一些事物、词语,给它们溶化幻化美化诗化了。这就是伤水诗近作在新世纪的注册商标。试看《囚》:
 为什么还不睡去?奴隶们都翻身了/熹光扑在墙壁,一片倒霉/电,擦不掉的痕迹/病也是,随影附身——/电在这里是个象征,病就是隐喻/你想提着水壶在岗亭上望风/奋不顾身的还有/通宵工作的风尘女/你抬头就发现车祸、逃匿、缉捕/你企图关闭自己,用牙齿看管舌头/以往的承诺,每刷新一次/就增加一笔呆帐/要不就申请破产,涣散着,等待/债权人的清算/把肉体交给别人,是一种幸福/监守在邮政大楼顶部的那半爿月亮/信用一样模糊/无法付出佣金,也不能朗照自身
      这首诗的现代诗美时空建构的演化动力是语言,是语感和语趣。它顺着意识的流动,在政治、经济、生活等不同话语系统之间,寻找隐喻象征的不相关的相关词语,比如“睡”与“翻身”与“奴隶们”、“熹光”与“倒霉”、“电”与“擦不掉的痕迹”与“病”、“你(警察)”与“风尘女”、“关闭自己”与“牙齿看管舌头”、“承诺”的“刷新”与“呆帐”与“破产”与“债权人的清算”、“肉体”与“幸福”、“半爿月亮”与“模糊”、“不能朗照自身”与“无法付出佣金”等等,这些本来不见相关的异类词语,被诗人巧妙地“拉郎配”成对或组,乃在这种远缘杂交中生发出诗意诗味来。这就是这首诗在诗美创造上主要奥秘,也是伤水这些诗近作之所以新颖所以肯定属于新世纪的主要奥秘。特别是经济领域话语系统中的词语,如此大量而自然地用入诗中,恕我浅陋,我在近百年的中国新诗史上,没有见过。这是一种新的诗美创造方式,创造了一种新的诗美意境。
      真正的诗人需要三只眼睛和三只耳朵的。他能从非诗的大地上发现诗的花朵。他能从缄默中倾听雷声。伤水对诗的善于发现和倾听,也有差可称道之处。像《仪式》、《等》、《买卖》、《驿动》、《清算》等,虽然并非他最好的诗,但能在这些通常难以成诗的话题中写出诗来,也是一种难得。这又告诉我们,要写诗,诗性的眼睛与耳朵固不可少,善于成诗的诗性的良心和大脑尤其断断不可或缺。伤水是喜欢闹中取静,幽闭自己,常作颇富于哲理的人生思考;且又情感充沛,时常涌动而漫溢。所以他有“写不完的作品”。在伤水这些诗近作中,恐怕要数《写不完的作品:我为什么活着》、《逃亡》,尤其是《玉环城》比较重要,具有强烈的现代和后现代糅合的特征。更因为它们触及人的生存状态;也因为它们稍长,需要整体结构上的匠心。当然,伤水还颇年轻,这些诗近作只不过是他的一个新的开始。路漫漫其修远兮,他还得多背几双草鞋。
年3月

第3篇  奇丽风雅  潇洒先锋

——伤水诗近作感言

涌现于朦胧诗、后朦胧诗大潮中的先锋诗人伤水,出版有《将水击伤》《洄》两部诗集,入选《中国当代先锋诗歌档案》《新世纪诗选》《中国新诗选》等多部选本及几十种诗歌年鉴。被戏称为“劳模”的北回归线诗群的核心成员。更难能可贵的是40年来,虽有起伏紧慢,伤水一直坚持诗美创造的现代后现代的先锋取向。在当今中国诗歌多声部大合唱中,伤水诗近作凸显自己的奇丽风雅、潇洒先锋的诗美含量丰富与识别度特高,颇获受众青睐。
 这里所说的伤水诗近作,只包括“诗与言”上《2009年自选诗36首》,“狂想之旅”上《我喜欢的诗|一只鸟废除了千山万水》12首,“云天社@诗歌名典”上《著名诗人伤水的诗》10首,《江南诗》2020.3期上“首推诗人”中的组诗《只有月光苍凉慷慨》18首,及创作谈《诗人的三个“应该”》。
 
 诗人的唯一身份证或护照是诗作,诗文本。让我们先读读几首伤水诗近作吧。也许只有伤水才敢也能用这个诗题:《论充电器的重要性》—— 
就如谈论立法/遇到赴死的第三个年轻人/我会痉挛起来,这保持了人性/当行驶堵塞了表面的道路/就会出现地铁/(以模仿遁土的古老技艺?)/夕光留下一抹利润/就如额头飘下一绺细发/(使勾引显示出传统的魅力?)/规避风险的念头一闪再闪/而取钞机已经被淘汰/没有感觉的变化是致命的/恰如衰老,恰如市场的萎缩/白天辞职而去,我的充电器/找不到插座 
论文的标题下,出现的是分行的诗。这个反差可算是小小的幽默,便有了一点点诗味。这些分行的语句却是六个似乎不搭界的部分:为死刑而痉挛;因堵车而出现地铁;夕光如飘下的一绺细发;规避风险而取钞机被淘汰;没有感觉的变化;天黑了却充电器又无用武之地。哦,这六件天差地远的事原来有个共同点,都是倒霉的事,原来诗人为种种倒霉的人生所慨叹。这正是这首先锋诗的诗美诗意诗味之所在。然而这首诗的更出色之处在于其诗美语言的独特创造:“当行驶堵塞了表面的道路/就会出现地铁”、“夕光留下一抹利润”,等等。而“没有感觉的变化是致命的/恰如衰老,恰如市场的萎缩” 则俨然警句。
 
《岛,兼致父亲》显然另一幅面孔: 
读小学三册时
复式上课,坐到父亲任课的五年级
听父亲说“岛”
四面环水的陆地叫“岛”
我们生活的玉环县就是个岛,海岛
这是我第一次知道我活在岛上
心里突然感到
致命的孤独
并涌起强烈的愿望:一定要到大陆看看
当时,整个教室全是汪洋,父亲远去了
我是被抛弃的孩子
是一只会沉的小舢板
这多么无助
我流下泪来,我
第一次意识到我将在孤独的海岛度过一生
 
15行,全是口语,像煞不经意的闲谈,却是现实与超现实融合的出色的先锋诗歌。诗的核心或曰诗眼,只是一个“岛”字。岛是“四面环水的陆地”,活生生的真实,却是现代人孤独处境最深切的象征。诗中的时空变幻不动声色,却深蕴着现代后现代诗艺的精髓。是对新丧父亲的沉痛的悼念,更是对当代人孤独感的诗化太息。再一次变脸则有《我像深秋一样蹲在初夏》: 
心里坐着老虎/整个人就风暴一样。在这个年轻的早晨/每户门都关着,不知道哪一个家/是你的乡/你发给我拥抱的符号,我伸出两臂/晨光自脚爪驶进/直达颈椎。虎皮瞬间斑斓/我像深秋一样蹲在初夏/风暴枯了/枫叶在消亡前红了/是的,我在以后等你,在铁轨拐弯处/竖起站牌。你必将经过,并在这一站/拖着行李下车 
是“等待戈多”吗?我等待的只是“不知道哪一家/是你的乡”的你。而且是“我在以后等你”。鲁迅先生在《热风·五十六 “来了”》中说:“这便是’来了’来了”。来的如果是主义,主义达了还会罢;倘若单是’来了’,他便来不完,来不尽,来的怎样也不可知。”而这“不完”“不尽”“不可知”的“来了”,实在“应该怕的”。此诗“我像深秋一样蹲在初夏”地“等你”,恐怕也是“等你”在等待“等你”。伤水的某些貌似不经意的好诗,往往是以沉思宏深取胜。
再看一首貌似吟咏雪月风花的《院子里的花又开了》:
 
院子里的花又开了/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许多遭遇非常不真实/比如倒闭,比如转手,还有/离开和离开的人/就像我没有犯过错误/即使犯过,也原谅了自己/院子里,花又开了/还有多少事物转身就可以回来/象花香,象无声的笑,象埋伏的/爱情。人间多么美好/既是灿烂又是灭亡/什么都可以承受/逝去和结果,都无须悲喜/我没有选择地开放过自己/一次就是无数次/再次出现就是再次灭亡/这致命的,终将消灭自己的/舍身忘我的/花朵
 
真诗人在相当程度上是哲人,不论先锋派与否。“院子里的花又开了”,诗人的第一感触“我没有选择地开放过自己/一次就是无数次/再次出现就是再次灭亡/这致命的,终将消灭自己的/舍身忘我的/花朵”!于是全诗的诗美时空演化动力自然以意动型为主,而伤水拿手的语动型错杂其间,处处给力。于是就有了伤水此诗的大诗美含量与高识别度。
伤水写诗比较放得开。王自亮在评论伤水《蛙皮的湿润,缘于海水 ——伤水:人与诗》一文(载《江南诗》2019.3期)中说,“伤水诗歌中显示了某种决绝和彻底性”。“是无所顾忌的,但骨子里却透露出一种本质的优雅”。将“无所顾忌”与“本质优雅”融和一体是难能可贵的,正是先锋诗歌的本质特征。让我们再读《江南诗》上的二首近作吧。《踩碎落叶有粉身碎骨的声音》:
 
离开前的那晚,走过一段木板/我若有所思地立住了/我转身折回。我再次,感受/树叶被踩碎的嚓嚓声/突然,我头脑里也嚓了一声/我发现我所寻找的/我不知道要寻找什么而一直寻找的/就是这清脆的声音/这死亡所发出的呻吟/这干枯的遗体,所作的最后的粉碎/这在有生之时被清风吹动的/颤抖,和飘落/这蕴蓄,这涵养,这启后和溯源/是预警。是禳灾。是祈祷/我来回地听着,双脚踩出无数神谕/我后悔多少启示都被匆匆路过/人生无需重启/逝去的也不需要唤回/树叶在飘落之后还有另一重生命/多少干脆的躯壳躺在机遇的脚底,那/踩响的声音扭转你身子/我听到花苞在心底轻轻地绽开
 
诗美创造是与诗语言生成一体的最人性的创造。在诗人心底、笔下,木板、树叶、清风、声响,一切都是有生命的,都可以归结到“人类情感”(苏珊·朗格语)。从“走过一段木板”“感受/树叶被踩碎的嚓嚓声”中,听出“无数神谕”,听出“树叶在飘落之后还有另一重生命/多少干脆的躯壳躺在机遇的脚底,那/踩响的声音扭转你身子”,于是“我听到花苞在心底轻轻地绽开”,我化死为生。也许这就是一切诗歌,无论先锋与否,的总母题吧?于是,我们再一次赏读《我总被自己点燃》:
 
我总被自己点燃
以变成焦炭在冬天使我温暖
 
我想我应该是一条船
就设计扑灭自己的滔天风浪
 
为一只杯子我捏造了无数圆形的水
为听到天籁,必须换来弹奏的手指
 
——我就毫不犹疑地在当铺
抵押了耳朵
 
我不再醒来,就为了
梦想在梦中真正实现
 
短短10行,所有的字词都很平常,奇特的只是伤水予以别出心裁的搭配。其所以如此做,就是为了凸现诗人心中的沉思和情愫。
 
当我们一起赏读了伤水这6首诗近作,闭目反思一下,有什么总体性的感想呢?唔,喜欢。能够轻快地一口气读下去,似乎是在用口语在说点日常事物嘛。但又觉得读着有味,读的流程中有一些新鲜奇特的东西在一闪一闪地着“鬼眼”;而在整首合起来时更有一种发人深省的哲思与情愫,其诗美质地与韵味便悠然而漾动呈现。这是当今先锋诗歌众多样品中较为出色的一种,我斗胆予以八字考语:奇丽风雅,潇洒先锋。也算是对于当今诗坛那种“先锋诗写作基本上在世纪之交已经终结”、“先锋写作失去了存在的环境与条件”等空穴来风的一个小小的反证。先锋诗歌的基本精神就在于融现实与超现实于一体的大跨度诗美创新,日新又新,何来“过时”之有!

2020.7.7,于台州临海龙顾山麓三光鸟巢

铝发出它的幽光
      ——读伤水《洄》诗集

                    南 野/文

1
      在我生存的记忆里,玉环是一个符号。但她是往昔的,几乎是乡村的,单一与静止的。而伤水笔下的《玉环城》却表现着当下,是城市化的,生长的,具有复杂与暧昧体会的,有着充沛后现代诗意的词语组合。《玉环城》是一组,它是一个独特的组构,其中每一首的标题既是时间所指,又表达着一个空间。从诗的表现形态上看,它呈现出后现代与现代性的混杂书写。
       这组诗里,各种因素与物象的拼贴性突出。如《夜》第二节,《午》的第一节等。当然拼贴不是目的,主观的实现才是诗写作的宗旨。《夜》:“那是雨,那是歌颂……”,何等丰腴的意念。荒诞性的揭示又是这组诗的一个深层构造,《晨》的语气、意象都在指证着这一现代生存的一个不可回避的症候。伤水仍没有满足于此,在《昏》,我们会体察到他的不无冷意的追寻:“我37年前制造的消失/天衣无缝/谁能指出,谁就是我儿子”。这里,诗人在考验着阅读者的感受力,或者说智力:在,就是不在;新的在,将是包含着意义的在。这正是诗的构造所要实现的。
      我领会了诗人的所谓“歌颂”。因为这一切,都在“玉环城”完成。
2
伤水是这样一个直面当下的诗人。他的诗境冷峻,同时情感充实,否则他不会如此自信地在诗中陈述这些看似枯燥的词:破产、债权人、佣金等等。他将这些词如此自得地引用为诗的元素,这些工业社会的表征图象与固定用语被如此恰如其分地嵌入诗句,竟似钻石般晶亮:“监守在邮政大楼顶部的那半爿月亮/信用一样模糊/无法付出佣金,也不能朗照自身”。

《卖锅者言:压力锅》则是朝又一方向(哲思的)引伸的尝试,其显示出对物象的体察真切、生动。其中一句“铝发出它的幽光”仿佛对所有这样诗行的品质的确定:工业或后工业时代与它内蕴的诗意。
      再如:“内心的仓库开始走私。我是一个未注册的商标/一个饥饿的钟点工,虚无的搬运员/大拇指被突发事故压碎”等等,这种独特语景在伤水一部分诗作中几成密集而贴切的出现,形成了某种气候直至风格。
        他人所回避着的词语、物象,或者说即是现代城市生活的本真空间,为伤水直接切入。他真切地咀嚼到了其中的丰盈诗意。不是那种早已被咀嚼出乏味的乡村情结或宗教般空洞华丽的精神姿态。

《逃亡》一诗值得关注。诗人写道:“一到广场,我就会变瞎,变暗”,这一充满批判滋味的开句并不奇特,值得注意的是第二节开头,他接着写:“我希望是旋入黑暗的一枚螺丝”,击入而不是逃避的姿势。接着:“但总有突然的打扰:年轻的保险员/把我当成他亲戚,一位下级传销者,早被骗光了钱财/我总在门户之外,人群之外,身份之外/按摩女下班时分,一只老鼠钻进了我的袖管……”直击城市生活场景的叙述保持了诗意盎然,如《恶之花》般。
      这样的写作,让我认识到一个更为真实的当代的诗人。
3
《鱼王》几首在伤水的诗作中不可忽视。它意味着艾略特式倾向遥远的精神寻求,这仍是在广阔的但却别样的荒原上展开的寻索。诗人写道:“没人见过鱼王,我见过/我见过没有水的海”,其所见便在内心。所以说:“可我无法说出鱼王/一定要我说,我只能讲述鱼和王”。
      好一个讲述,广辽,坚实,但迷茫,这些状态结合一起:无从放弃的悠远的追寻,仿佛是使命。所以说:“我是你任命的经理人,为你全权负责自由的生产”,如此自信的定位,皆源于内心的决绝(恰到好处的语象却来自其生存的真实背景)。
4
      在伤水诗中,常有对一些事物的另类思索。譬如对死亡(《写不完的作品:我为什么活着》)。这首诗中有一个意象精确凝炼之极:“你是如此小。缩成一点。在我旧鞋里等着咯我”,这是对灵魂的描述吗,它如此生动且富有张力。

 伤水的“口语诗”竟也十分到位,而且决不过分。像《等》、《迟到》等,写得节制,让语言与语感自在呈现意蕴。
      后现代的解构特色也时而游弋在伤水的诗里行间,像《仪式》这样的制作,不无黑色幽默之感。
      可见,不拘一格,尽量融入各种诗意元素,塑造了伤水诗歌的性格和多样的形态。我能够感觉到其中蓬勃的生长性,及其创造的品质。伤水和他的诗歌被收入最近即将出版的《中国先锋诗歌档案》一书,也就具有了某种必然。
5
在与伤水的交往中,我发现他对人、对物都有着精确的判断力。诗人具备激情,这很常见,但在诗意的表述中达到精确,在中国诗人中尤其欠缺。我一向认为,诗(包括诗句)的力度不仅源于情感的充足,更源自其精确度。就像尼采的哲学表达。
      现在我想回到“玉环”,那里曾是我的故乡,我将怎样歌唱她呢,当我看到了伤水这样的诗句:“不设防的城镇,裸体的玉环,洁净而又虚空”。我将怎样歌唱她呢?
      我们常在远方回望故地,却不知语言就在触手可及之处。万物一旦成为词语,它即是故乡,哪怕是冰冷的金属制品和存贮金钱的银行。伤水明白这一点,他是个睿智的诗人。

                                         2004年2月

发现的愉悦和苦闷
      ——读伤水《洄》诗集

                    沈 方/文

       
        在我们的时代,诗歌存在几个互为否定的场域,也就是说这些场域都有自我认同的评判标准和各自的精神取向,一首诗在这里深获赞许,在那里就可能微不足道,甚至是垃圾。个体的诗歌写作在一个场域中受到保护和怂恿,日益成为近亲繁殖的群居动物,在客观上造成了诗歌标准的混乱和缺失。而我们所看到诗歌批评,要么脱离整个诗歌景观,对个体诗歌或某一类诗歌的作结论性发言,满足于自圆其说;要么陷入观念贩卖、热衷于代际命名,貌似全面地作概括性综述。尽管我们也有致力于个体文本阐释的诗歌批评,然而,如果离开了阐释者本身的宏观视野和观察深度,文本阐释的价值是不是应该受到怀疑?这实在是诗歌阅读、批评中的致命问题。
       因此,当我阅读伤水的诗,并且试图说话的时候,始终难于摆脱类似的疑虑。这并不是说伤水的诗混杂于形形色色的诗歌,使我丧失了说话能力,而是说我的自我怀疑和追问形成了一个绕不过去的障碍:我们到底需要怎样的诗歌?应该以怎样的立场、方法和角度来确认一种诗歌在诗歌整体乃至历史、文化中的位置。基于这样的认识,伤水的诗给我的总体印象是,作为一个行走于严酷现实的普通人,伤水以他独特的方式引起了我对诗歌在当代生活中的功能的再思考。
优质标签,一贴身就过期
内心的仓库开始走私。我是一个未注册商标
一个饥饿的钟点工,虚无的搬运员
大拇指被突发事故压碎
《和活着有关》
       可以说,伤水的诗所呈现的现实碎片,显示出粗糙的质地,有连续、强烈的神经性痉挛。“为什么还不睡去?奴隶们都翻身了/熹光扑在墙上,一片倒霉”(《囚》),可怕的破碎感,语言的颠覆和挣扎,与传统的诗歌意境、诗歌意象相去甚远,我们无法从中得到陶冶性情的满足,无法实现飞离沉重肉身的欲望。“那是虚幻的部分,看到的只是损益表,只是遗留/好像鱼一游动,水就活生生起来”(《望气》),然而那不正是我们面对的现实吗?远离农耕社会形态、快速变化、复杂的当下现场不正是分裂而破碎的吗?尽管生存的残酷已经损害了诗歌的优美,却是历历在目的真实,这也是不能回避的。
      当然,我并不是想要坚持一种破坏性的极端倾向,也无意于放弃诗歌中的人性慰藉和幸福感,而是想要强调诗歌这一古老语言艺术在当代的功能扩展可能。如果,诗歌的想象力向内收敛,情感获得寄托和排遣,诗歌的美学意义得到实现,执著于精神世界的圆满是合理的,那么,诗歌切入当下生存,以受难为代价,发现并获得认知意义上的价值,同样应该是正当要求。我们不必跟随着伤水进入“期货市场”,也不必像他一样认为“思想的交货期被一再延误”,完全可以保持因人而异的距离,或者作为一个旁观者存在,或者关注自己的“无力做完的事”,甚至不妨把诗歌当作个人植物园里的不服从野兽。然而,只要我们暂时从诗歌中退出,面对生存现状、信息轰炸和大众娱乐,就会感觉到诗歌对人生的支撑多么柔弱,所以,诗歌的坚硬和锋利也是我们的迫切需要。对现实的解剖、揭示和消解,不也同样能使诗歌成为击穿生命结石的射线,从而求得平衡,修复精神世界的崩溃,维持生命的呼吸?
仅被方向吸引,我是危险的
类同现存的血液和唾沫,自身不能改变
尝试是必须的:转移身体,运作远景的资本项目
过程漫长,或寒流或热风扑面而来,还有
猎枪,兼并和破产
《候鸟》
      伤水的诗在大多数时候都是向外的有力还击,“我以头抢地,才能敲打出花的模样”,他不满足以想象力制造出抵挡的盾牌,而是以攻为守,随时准备拿起武器,“更多的空间里,我演绎一位后现代英雄/首先是自己感动自己。/自觉获得病毒,然后成为网络空间的罪犯”。在他手中,任何事物都有可能突然跃起,加入伤水的语言集团,埋伏在城市乡村、广场、商店和车间,不顾及是否会出现不流血的牺牲,狙击“商品房空置率,楼市降价大逃亡,K线股市走势,落日残阳”。在我的阅读和写作经验中,与伤水接近的感受几乎是同等强烈的,曾经尝试也愿意掌握同样的方法,化作自己直面现实的勇气和力量,所以我相信伤水的诗就写作过程来说,从来不会缺乏发现的兴奋和愉悦。
我是说煤。去年某夜在济青高速公路
我看到了煤
前面卡车拖斗上的煤,在轿车的灯光下
发亮。我有些睁不开眼睛。
我已经许久没看到煤了
《煤》

我们很可能不知道煤是什么,但并不重要。它的光芒隐藏着,到底隐藏了多少万年,这也不必去管它。重要的是伤水在现场发现了煤,使我们回忆自己是否有过同样的经历。在《煤》这首诗中,发现的进行状态就像一个新开发的程序,既不是未完成,也不仅是开放性,而是原生态的呈现,使积极参与成为可能。说到底,这是通过诗歌获得的一种自由,飞翔的确仍然是诗歌的本能。不过,在伤水的诗中我也读到了无奈和苦闷,“仿佛独具管理才华,那种假象/仿佛抓住了机遇”,诗歌的语言力量并没有化解掉伤水的全部矛盾。尽管诗歌能够让人不至于过分失望,但我们不免要产生失望;诗歌能够让人愉悦,但我们不免随时随地会发现荒唐;诗歌能够成为还击的武器,但我们仍然会因为失败而逃亡。当我们发现并创造出更多的功能安装到诗歌上面,究竟是否可以在空间和时间的维度放大、扩展诗歌,同时又使我们自身得到拯救呢?我不禁又产生了新的怀疑。
             2004年3月

以《在,或逝》一诗为起点读伤水

                    
                       倪志娟/文
 
 我以《在,或逝》为起点阅读伤水近些年的诗作,将它们看作是在《在,或逝》这首长诗基础上的演绎。
 伤水为《在,或逝》这首诗设定的核心主题,在我看来,既不是“在”,也不是“逝”,而是作为诗歌引子的里尔克的一句诗:“额外的生存/源于我心中”(里尔克《杜伊诺哀歌》),伤水想在这首诗中探索“额外的生存”,之所以是“额外”,因为“在”和“逝”这两个动词构成了一种零和博弈,一种无形的、艾略特似的荒凉场景,尽管伤水小心翼翼地在“逝”字前面加了一个“或”字,试图弱化“逝”这个负数词具有的抹除功效,但“逝”所构成的势态显而易见。那么,伤水引之为矢的生存只能是“额外”的,是侥幸,是意外,是无中生有。
 这首长诗对话体的特征明显。不过作为我的对立面的“你”,并不清晰,不如说是另一个我,是双重自我的对话。这种对话模式,真正诉求的不是一个对话者,而是一个或多个倾听者,是一个处于盛年的诗人对世界的期待,是他的野心和信心。
 第一节中的“我”,中气十足,甚至有一种王者的霸气。对作为躯壳存在的“你”施加的暴力,也是对现实、对时间、对物质世界施加的暴力,而这些暴力真正的承受者是“我”,是瘦成鱼干似的我,是缩成一点的“我”,是被任意宰割之后气势未消的我。于是,我们看到了一种魔幻现实主义的场景:一个无首有颈的人,从床踱向碗——如此顽固又无奈的对物质的攀附或者说依赖。对自我的暴力原本是为了求得活着的证明,为了从“肉身阶级”中鞭策出一种形而上的超然意念,一种高贵的意义,但伤害制造的迟钝反而证实了潜在的死亡,“马上死亡”。
 第二节至第四节,“我”处于消退的趋势之中,如水必然退下,退下的过程中有挣扎,无论是对先祖的回忆还是对死亡之后的预设,都是在努力凿刻自己存在的痕迹。“我搓着自己的骨灰”,并留意到盒子的花纹不够美观——“我”的主宰意愿如此强烈,竟然对自己的死亡也妄图干涉。第三节和第四节,怯意弥漫。我是悬空扬起的一柄斧,但手臂不见;斧子砍进空气,力量还在,但力量的来源与去向俱已渺茫;最后,“我”隐身如贼,欲望还在,但自信全无。 接下去,从第五节到第九节,我们看到了一个毫无悬念的方向:虚无成为虚无,虚无并未能生发出“额外的”有。自我毁灭,“自己燃尽自己”,及至墓中,“一部分山水在我体内腐烂”,另一部分是感慨、修辞和异端,也如风一样飘散。及至死亡对死亡凝视,梯子嫁接坍塌和虚无。
这首诗的标题,“在,或逝”,省去了主语,省去了两种动作或者行进过程的承受者,这种省略勾勒了一个宏大的形而上学框架,让读者忍不住期待诗人在形而上学的探索中完成一种反抗,达成自己的目的,但是,这首诗按照必然的线索最终走向虚无,读者的希望无疑落空了。这时我们应该追问一下,为什么一首追求“额外的生存”的诗歌最终却抵达了虚无?这种失败,是否映衬着一种不出所料的传统惯性?在中国古代诗人那里,究竟有多少以虚无告终的追问?如同《红楼梦》中最后的结局“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净”。让人心有不甘的是,为何到今天,中国诗人对存在的追问依旧多以虚无告终?
在第四节中,有一句诗值得我们稍加停顿:“你弹奏什么?”这句诗顿时将我们带向了史蒂文斯《弹蓝色吉他的人》。开头所引的里尔克诗句,以及此刻对史蒂文斯的弹拨,伤水显然在向二十世纪这两位立足于形而上学之思的诗人遥遥致意。
里尔克依托德语——一种浸透了哲学思辨性、张力十足的语言——开拓自己的方向,他将一个质疑的、思辨的自我与客观事物糅合,建构了一个凝重、深邃、敞开的内在世界。比如,他那“认出了风暴而激动如大海”的旗以及在“力的中心”晕眩的伟大意志,都是自我与客观事物的糅合,是自我的绵延、外拓。史蒂文斯抖落了基督教陈腐的外衣,并且拒绝坛子似的实用主义逻辑所建立的僵硬秩序,将不确定性、丰富性交还艺术,无惧于站在虚无之中,倾听,并努力弹奏出“如其所是”的事物。他轻视现实和行动,运用想象在诗歌语言内部制造静态的色彩和流动的音乐性之间的张力,最终为自己塑造了诗性的现实。
这两位诗人,虽然风格各异,但作为偏爱形而上学思辨的诗人,又有其共性。他们的诗歌都立足于自我,却不拘囿于自我,而是以自我为起点,与外在世界构成对话和对抗。他们都是建构型的强力诗人,他们以形而上学思辨为自我的支撑,对于抽象之美怀抱信念,坚持运用诗性逻辑建构一个新的空间。他们的乐观、对形而上学的信念、对诗性逻辑的执着既因于其个性和诗歌才能,更重要的是,他们都扎根于深厚的西方文化(哲学)传统。
在伤水这里,他开拓了形而上学思辨的力度,但他的失误在于,过分执迷于自我的左右手互搏,并未能与现实、与外在世界构成一种唇齿相依的对抗,也就难以摆脱虚无的迷障。这并非伤水个人的失败,中国诗人与存在、与现实之间的障碍根深蒂固。基于理性思辨的现实批判既难以生发,古典的归隐之路又被现代工业文明斩断,唯有虚无,能保证诗歌的质地,能勉强成就一种深刻。但是,抵达虚无的深刻,轮回似的虚无,其本质是病态的。——简单说,在中国,要探索“额外的生存”的生长路径,希望渺茫(抱歉,这种说法,再次陷入虚无主义之中)。
《在,或逝》之后,伤水诗歌中反复出现的词是“失散”,这种失散依然是自我与自我的背离,双重自我之间有隔绝的玻璃或其他事物,“仿佛你一定要把我从镜中拉出来”。
2014年他创作的几首诗,内部存在紧密的呼应,他放弃了虚无,继续探索别路。在《砍树》中,伤水把生存定义为自戕:“我给它砍斫、劈斩和自戕的快感/无论我把树变为什么/都没有办法取得它扶持的/绿”,他对世界的探索依然以对自我的暴力为原点,不断地试图通过还原自我面目从而抵达真实。他渴望有人“对负伤的水说起一次游走的尾鳍/一场暮雨下到氤氲的山谷”(《失忆症颂》)。在《空山》中,他这样描述自我:“我内心无法将四周群山转移/只因为这山谷/切合了我内心的形状”。在《墓碑》中自我是一棵芒果树:“它有多高,我眼才能看多高/它的直径是我曾经的野心”。
 值得尊敬的是,经过《在,或逝》中碰壁虚无之后,伤水没有简单地转向某个轻松的目的地,比如唾手可得的古代理想,忘情自然山水之中。尽管他对于理想化的自然,几乎出于本能地抱有向往和认同,“只因为这山谷/切合了我内心的形状”,然而伤水的山谷绝不是古代诗歌中那天人和一的山谷,而是“肃穆、尊严”的,是浸透了形而上学之思的,是暗含深渊的。他渴望归去的愿景,也绝不是古典的归隐,而是“离家”,带有明确的现代性标记:“但现在我只想记起自己/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我刚刚诞生,世界刚刚开启”(《失忆症颂》),这是向无限敞开的一种姿态,他无法真正驻足某地,“去去就来”,重点是去,而非来,来是虚置,去为始终。
伤水对中国传统的反叛温和而彻底,他对西方现代诗歌的跟随亦非一往情深,作为一个几十年锲而不舍的诗人,他明白自己的土壤、根基,以及可以使用的材质,他是具有清晰的探索思维、也不畏惧独特路径的当代中国诗人。
伤水的探索,面对的阻力太多。现代性的迷雾(生长在一个工业化的时代,“肉体阶级”的脆弱,难逃被伤害的命运),传统的撕裂(比如,他在《独自过江》中描写的英雄迟暮,失去了自己的时间,也永远地失去了自己的背景)。除此之外,还有不可言说的中国当代政治语境,诗人个体生命力的消退……这些都是需要征服的黑暗领域。伤水在诗中说过,真正的黑暗是什么?不是黑夜,而是盲,是眼盲,心盲,是“已经没有地方可去”。尽管如此,他仍然计较着,仍然坚持着“离家”和质疑的姿态。这种姿态,值得我们致敬。
我尤为钦佩的,是他在虚无的喟叹中偶尔的反击,比如他在2016年5月写的《语境》一诗:
 
这样说
或许比较恰当——
我在夜里写诗,不开灯
你顶多读出黑暗表面
的一层浮光
那无法饮尽的月色
假如我坐在石头上写诗
你可以看到底座的坚硬和
上空的晴朗
当你念得波涛起伏
我正大浪扑面
每个汉字都有盐味
当你感受到决绝和断裂
那一定是我撕开了对方
并劈开了自己
那些破碎
是我爆破了语词
 
在这首诗中,在黑暗中,在石头上写诗并“爆破了语词”的伤水,干脆利落地成就了一次额外生存。 在伤水的诗中,有两个细节需要我们特别留意: 一是伤水运用隐喻的独特方式。他总是在隐喻中置换本体和喻体的位置,让本体变为喻体,喻体成为本体。比如《在,或逝》中“我是谁/水退了,我赤身裸体/透明而无形。鱼使水无处逃避”,这几个中包含的隐喻即使用了置换方法,“我”,“水”,“鱼”,这几个词作为本体和喻体的位置随时变更。虽然伤水的诗过分执念于自我,但他的这种置换方式做出了一种补救,因为,当一种隐喻指向发言主体时,这种置换——把作为本体的自我变为喻体——就能起到打压发言主体的作用,抽空发言主体的主观性,为其注入适度的客观性和普遍性,使他的诗歌保持了低调、朴实、开阔的质地。从而,我们才能理解,为何伤水那些看似以自我为核心的诗歌,并没有陷入自恋的狭隘情调之中。二是伤水的诗歌动感强烈。他多么偏爱动词!每一首诗歌的核心诗句几乎都是由动作带领,动词占据了诗歌的核心,哪怕是隐喻和意象也常常由行动完成,快速推进。他甚至用行动来阐释名词,比如,他阐释死亡,“死,如果连死都死了,活着还有什么依赖”,“我暗藏的毒/我躲在暗角。我是自己的贼”(《在,或逝》),“我将一直往荒凉而去”《墓碑》,静态的死亡在他笔下也是这样川流不息。再比如,他写失去,“雨滴全部坠光”(《在,或逝》),“这么多年来,太多不能确定的东西/从我身上漂流了出去”(《失散》),这种流动性如暗踩的油门、拉快的镜头,指向现实或时代隐形的分崩离析过程。
 
2018年4月1日

开阔而幽深 明澈而灵动

                    江湖海/文

 
大约2002年春夏之交开始,伤水和我,在论坛上,互相跟跟帖,聊聊诗,君子之交,淡淡如水。接下来就淡到没有联系了。直到微信时代,彼此加了好友,确证了当年的身份。然后,又一同追忆网络论坛时代的一个人:尚冰雪。尚冰雪新世纪初开着一个名为真水无香的论坛,聚集的网友不是太多,却也还热闹。在那上面发诗聊诗的,大抵志趣相投。作为站长兼版主,冰雪给我的印象,就是纯净得像深山中的冰雪。她跟帖,出点子,即兴评论,不厌其烦。她写一些关乎童年生活和阿爸阿妈的散文,美得令人心如雪融。她给群里为数不多的几个人写了长篇诗评,我记得的,除我之外,还有鬼金,伤水。这几篇评论都是大美文,写得认真,评得透彻,每篇五千字以上,却通篇给人以阅读快感。那时,从她的文字里,看出她患有心脏病。后来,听说她被这个心脏病夺了命。当然,另一种说法是,尚冰雪一位有才华的男亲戚,假托了生病的尚冰雪之名,写了那些文章。对此,伤水和我的判断是,不太像,当然也不敢肯定。这个世纪,我们伴着虚虚实实的网络走过来,什么没有见过呢。 伤水当然是一位重要诗人,这话我在2002年初就说过了。但时至今日,诗坛并没有多少人认识到这一点(可见诗坛是个什么鸟坛)。话说回来,被低估被遮蔽的诗人,又何止伤水一个。我本人如果不是被伊沙和新诗典重新发现,可能至今仍被更多的所谓诗人诗评家诗编们贬损和诟病。伤水的诗风,新世纪以前,和我有很多近似的地方。但他一直循着意象的路子走了过来。我觉得,写现代诗的人在这条路上,能够像伤水一样,渐渐走得开阔而幽深、明澈而灵动的,已不多见。这次我从伤水发来的10多首诗以及我以前读过的他的诗里,挑出这6首,只有长标题的第一首写于10多年前,后5首是近两三年的作品。上空、蓝天、马、海沟等,是伤水诗中常用的意象。这些意象,往往指向高远、奔跑、幽深。正因如此,伤水的诗,富有想象力,奇崛却又空灵,给人以空间感,跳跃感,深邃感。比如《蓝天》,把蓝天比作纸张的诗是有的,但比作一张书写遗书的纸的诗,我只在伤水这儿读到。这首诗里,对生命意义的终级追问其实是充满无奈的。然而,我们毕竟来过蓝天下,拥有过蓝天,还将把蓝天留下去,那又有什么值得遗憾的呢。 而在《马》这首近作里,我读到了伤水早年在许多诗里体现过的悲悯。一个中风的人想做一匹马在风中奔跑,中风和风中,这可不是一个文字游戏。失聪的人之于声音,失声的人之于言语,失明的人之于光明,渴念大抵如此。想象中的飞奔的马,在我眼前停住,一任我流着泪搂住它的脖子。诗人在自己的想象中,让他者完成了一次盲目又清醒的驰骋。显然,这首诗,是一个象征,一个隐喻。而这种一念到底的抒情,让悲悯的力量到达极致。《鹿柴是什么》如果停留在空山和青苔,哪怕文字组织得再漂亮,也意义不大。有了街上有消防车呜呜响过这一句,跨越性有了,现代诗写的荒诞性也有了。鹿柴是什么,在王维的诗中,就是一个小地名,一个隐居的地方,隐居的地方好像失火了,是不是?空山不见人这首诗,我写书法写过多遍,居然没有触发过写一首现代诗的灵感,伤水却写出了这么高级的诗!《马里亚纳海沟》《红蜻蜓》也是把我撼动的力作,留给读者细细品味吧。  原载《新纪元诗人》公众号 2018-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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