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位置 首页 百科

被伤害的空气(外二首)

被伤害的空气(外二首)

唐陈鹏

永远读不懂的乡村寒夜

被装进上帝的另一只耳朵

云终于跑乏了

蛰在青苔层叠的屋檐下罚站

黑沉的腰带里偶尔会别上一镰薄月

蝙蝠左一只右一只地挂满思绪

秋雁北一行南一行地摇落成流浪的叶片

青筋毕露的田埂上一层下一层地抱紧我

我无法呼救,只能松一口紧一口地伤害空气

灯下最悲哀的事情

无情的光逼得灵魂只剩下几寸茫然的黑

荒凉的稻茬悄悄钉伤被孤独捆绑的人

骨头在冰冷的山风中暗暗咬牙

一群乌鸦正等着喝血。曲溪瘦削而喧哗

一切事物终将呈于灯下——不管是

明明亮亮的苦难,还是摇摇晃晃的等待

它们横跨在时间上狠狠地磨着生命的麻绳

而所有的惊惶都抵不过这永恒的悲哀

——当灯熄灭的时候,你突然发现

自己竟是一只匍匐于地的断翼的飞蛾

无马之夫

从洞庭湖往南一千五百里,爱情

被啄成枞树顶上干枯的马蜂窝

青滑的竹竿还在我手里挣扎

胀满薯藤的马群早已杵到云层深处

一匹都没有落下

我只好坐在草坡上等信

等困了满天的眼睛,等瘪了东升西落的嘴唇

却只等来六百六十六座煮成馒头的大山

作者简介

作者简介:唐陈鹏,湖南城步人,苗族,湖南省作协会员,毛泽东文学院第十五期中青年作家班学员,邵阳市诗歌协会常务理事。有作品发表于《诗刊》、《星星诗刊》、《湖南文学》等刊物。

附作品评论:

为淡蓝色的灵魂鸣锣开道

——简评90后诗人唐陈鹏的诗

■李 晃

新世纪第二个十年悄然来临,正值“80后”第三个方阵刚刚在诗歌广场迈起正步时,中国诗坛冲出一支生力军——“90后诗人”群落,世界一扭头就注意上了他(她)们。其中,原筱菲、苏笑嫣、李唐、慈琪、毛志刚等人的作品,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今年3月,罗玉珍、唐陈鹏两人的作品同时刊在《星星》诗刊同一个栏目,当时我心里就惊呼了一声:属于湖南“90后”诗人的诗歌时代已经到来。

“认识”唐陈鹏两年多,这是我第一次集中、认真地阅读他的诗作。深夜里缓慢地进入他发至邮箱的诗行,我遭遇了惊叹,瞬间发现:在他的笔下,诗歌不仅仅是心灵的追问,更是干预生活的手段;他这些诗发至本心,自然而又质朴,严谨却又缤纷,呈现出新鲜的感受和经验。

首先,唐陈鹏的诗向传统汲取营养,向古典讨方法。

早些年,90后诗歌受网络影响较大,给人感觉就是缺少生活感,属于具有丰富想象性的青春期写作。唐陈鹏负笈校园,就读于位于长沙的湖南第一师范学院。他崇尚传统,乐于从古典知识的长河中汲取文化营养,虚心向学,谦逊礼貌,从一开始就引起我的注意。

他的《骨桨》是首向伟大诗人屈原同志致敬的诗:

两千年前最不该殒灭的人化身为鱼
在湘楚,竹子刻穿了泪痕
几只粽子,像乳房,恭敬地站立舟头
如同一双双巨眼,凝视神灵
湘江大道也因此成了拐杖
贾长沙用它来撑船,哭下几个
黄橙橙的橘子——太阳熄灭了九盏
直到丰腴的湘水面黄肌瘦
秋还要拔出它铜石般的骨头
削成一支薄桨,翻阅万家灯光

他的《朱门歌》则是直接化用唐代大诗人杜甫的诗句做诗题:

蛋黄似的暮阳被黝黑的岳麓山吞入

无法预测的辽阔的需求之中。山叶染红的

风不停地摔倒,河流迅速衰老

车灯和霓虹稀稀疏疏地破土,孤独成流

在最繁喧的太平街口,人潮涌成回滩的

波浪,喧闹总是最惊心的沉默

我只能听见一个稚嫩的咽喉被情歌打磨

她身前的缺口碗朝着人群,早已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即为诗人“有话想说”,这只是唐陈鹏的反话而已。忧国忧民,悲天悯人的情怀在此诗中裸现无遗。不同的只是老杜描写的是唐代生活,而小唐描绘的是今朝场景。

其次,唐陈鹏立足当下,直面现实,敢于用诗歌打抱不平。

毋庸置疑,每代人有每代人的诗歌。当下,物质生活丰富和社会秩序稳定,没有什么所谓的苦难,拥有宽松的网络环境,90后诗歌与以往的诗歌少了阴冷与叛逆,变得更为明亮、纯真与阳光,却少了70后的疼痛感与80后的颓废感。唐陈鹏从一开始起步就走着一条与其他同代人不一样的道路。他立足当下,直面现实,勇于说出身边的疼痛,敢于用诗歌打抱不平。

读者须知,任何没有生活感的作品都是没有血肉的,而心灵追问是源于生活的思考。唐陈鹏在高校求学,一度生活在“象牙塔”里,但他并不会因此忘记了自己身为农家子弟的本色,而是不断地将眼光投向底层,投向身边的事物。

先看不忘本、凸显自然本色的唐陈鹏是如何道出《肉食市场》来的:

肉食市场是这座小城肿胀的膀胱

菜篮无法舀尽的喧哗如同巷道上四处钻营的油污水

在这里,有的人种植欲望,有的人自戕信仰

大款、扒手、学生、农民工、流浪汉……

当一切暗下来的时候,肉食市场里的光仍在暗暗生长

一个老人,六个孩子,一只年迈的黑狗;她们秉着蜡烛

匍匐于油腻潮湿的地面,寻找丢弃的禽畜内脏

她们惊慌失措地躲开强光电筒的直射和尖锐的哨响

每当绞在深夜脖颈上的哭泣从这里溜出

无数颗坚硬的结石便在这泥泞社会的膀胱里滋滋膨胀

“肉食市场是这座小城肿胀的膀胱”,这是多么深刻、令人触目惊心的的现实描写。

接下来看他的《灯思》。当车过衡阳时,灵魂踉跄着爬上瘦削的车窗,远处的田野在夜幕下躺成一片苍茫,无数蛙鼓将大地的鼾声敲响,扑打得他的脸颊阵阵发烫:

这是二十年来第一次败给了忧伤

模糊的山廓不停地拳击着我的心脏

一个又一个山村正拄着铁轨流浪

那灯光照不亮的脸庞,扑闪着

蜡烛般的眼睛——满面通红,眼泪汪汪

一个“拄”字写活了整首诗,道出了“拳击”心脏的根由——“一个又一个山村正拄着铁轨流浪”。这烫是什么情形的“烫”?这忧伤又该是多厉害的“忧伤”?读者闭上眼睛,可以想象,也无法想象。

注定唐陈鹏是一个日有所思,夜有所诗且与众不同的青年歌者。他的眼光与笔直接投向《嘶哑的命运》。因为他看到,所以说出他内心知悉的:

那些披星戴月将别人的皮鞋擦成镜面的永远沉默的中年汉子

正挥舞着一把把锻于肺腑的锋利钢刀怒吼着冲向那嘶哑的命运

我们再来看他的眼光如何向下,又是如何投向《青丝白菜》的:

她三岁做了童养媳,十八岁没了夫婿,

一子一女全凭她弹簧似的筋骨抚育,

读了大学、跻身城市,驾车买宅,

却将她抛在云雾深处的竹林里。

如此劳累了一辈子的寂寞人生。尽管唐发出了“难道她没从捣衣的匆匆流水中看到曾经娇柔而年轻的自己”的哀叹,但最终的结局与她的身影,或许只能留在“她住的山区有狼,长着绿油油的眼睛”里。小唐对当下现实中的人性的冷漠予以了无声的鞭挞。

再就是,唐陈鹏乐于谱写一曲曲青春的骊歌。

唐陈鹏毕竟是90后,正是青春好年华。他或多或少有些“为赋新诗强说愁”的言与行。问题是,在他这样的年龄阶段,哪个刚开始写诗的人没有过呢?

他偶尔会去《峡谷独居》,学一学古人:“饮过半瓢残阳,又端上一盘清月/茶水在葡萄架下窘得发紫,踩灭/枞火,蛙声卷皱了湖面”;他有时又《醉卧江南》,来一点飞天想象:“明日好邀玉皇共饮——醉了便搂过婵娥/将其脖颈上朱砂痣里的江南/一一抚热”;节假日,可能会有《夜雪归乡》的时候:“干涩的音符跳成麻雀般瘦削,梦/总在一截枯瘦的枝桠的断裂声里/惊魂未定地被生活揉成一枚松针”。

他一定读过(至少知道)科幻小说《绿野仙踪》与《哈里波特》,因此他幻想着,幻想着“在宽阔的水泥马路和干瘦的山道中央/立一把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扫帚/每当秋风起时,等一个诗人来坐着流浪”(《诗人头上插着扫帚》),他发现只有不会抗争的人才会让人感觉多余;他看见一直脱离团队的孤羊,“它走入一个梦又切碎另一个梦/它在词语的眸潭里饮水/它总是踩着自己的影子,呼出时间的雾气/此刻它就站在山巅,月亮被它嚼成一圈白沫”,一切文字都被它的犄角剥成路基,而诗人自己则“轻轻地翻开夜色,摁上唇印”,爱心顿时呈现。

唐陈鹏肯定是他自己笔下的《被缪斯吻过的诗人》之一,无形中暴露了自己“被内心的温柔俘虏”的秘密:

被缪斯吻过的人,无论男人、女人

最终都会被内心的温柔俘虏

无数重叠的文字将白天涂成黑夜

以求让每一滴降落在春天的雨水

都充满母性,都懂得只有爱

才能让这个紧握成花骨朵似的世界

敞开真相。我们都是含香的花粉

他渴望浑身燃烧,谱写一曲曲青春的骊歌。如他的《秦火》:
二十年前,我最先诞生为一个符号
文字是枷锁,人要反抗一生。
二十年来,灵魂在符号中疯长
一阵阵眩晕过后,再也不敢在深夜里
谈屈原、李白、东坡、鲁迅
当我沉默着的时候
胸中藏有一把秦世未灭的火

尽管如此,我更喜欢这个《站在樱花树下等你》的翩翩少年唐陈鹏,“那痴成樱桃的心,挂在最靠近地面的枝桠上熟透第一十五年”,——这该是一份多么纯洁的情感啊!

行文至此,我想对小唐说的是,正因为他有着像自己笔下的犁那样“不管多苦多累,都要时刻贴紧大地的良心”的低姿态,设若能始终如一,虚心学习,勤奋进取,则前途不可限量。在这人心不古、欲望膨胀、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虚妄年代,一度好为人师偏又数次“受伤”的我得再冒一次险,以笔为旗,给唐陈鹏这朵“淡蓝色的灵魂”摇旗呐喊、鸣锣开道。希望他这匹小马驹在马年,在今后诗意人生的大道上奋勇前进,持之以恒,永不言弃,踢踏出别样的蹄花来。

2014年5月8日,于深圳

(上图为诗人李晃在读诗)

【诗人简介】:李晃1972年3月生,原名李晃鹏,湖南隆回人。主编《深圳诗人》20年,湖南新乡土诗歌协会副主席。被诗歌界誉为“诗侠”。著有诗集《诗侠之歌》《李晃诗选》《李晃抒情诗选》《李晃短诗选》(英汉对照)等多部。主编出版《湖南青年诗选》《深圳青年诗选》《深圳九人诗选》《深圳诗坛大检阅》等四部。现居厦门。

版权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