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坐针毡的意思
【论语今读78】季氏将伐颛臾。冉有、季路见于孔子曰：“季氏将有事于颛臾。”孔子曰：“求！无乃尔是过与？夫颛臾，昔者先王以为东蒙主，且在城邦之中矣，是社稷之臣也，何以伐为？”冉有曰：“夫子欲之，吾二臣者皆不欲也。”孔子曰：“求！周任有言曰：‘陈力就列，不能者止。’危而不持，颠而不扶，则将焉用彼相矣？且尔言过矣，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是谁之过与？”冉有曰：“今夫颛臾，固而近于费，今不取，后世必为子孙忧。”孔子曰：“求！君子疾夫舍曰欲之而必为之辞。吾恐季氏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论语 16.1?季康子将欲吞并颛臾。颛臾是向鲁君朝贡的鲁国体系内小国。孔子的两位弟子冉求和子路都在季氏集团内为官，二人将此事告诉了孔子。孔子曰：“冉求，我觉得这件事里有你的责任吧？颛臾是先王册封的东蒙之主，封地就在鲁国境之内，又是参加年度祭祀大典的侯国，为何要伐？”冉有（“有”是他的字，“求”的他的名。长辈称呼晚辈都直呼其名，晚辈敬称长辈与尊者都用字，避免直呼其名）曰：“是季氏的意思，不是我俩的主意。”——老师说这件事里有他的责任，他很坦然，说这是季氏的决定，他和子路都没参与策划，所以没有责任。孔子曰：“周任（前朝一位良史）说过一句话：将能力毫无保留地呈现在这个职位上，如果无力承担这个职位，就辞职别占着位子（“陈力就列，不能者止”）。可是你俩做了季氏的家臣，职责是辅助季氏，可如今，季氏正在陷入危机，你俩却不作为，季氏即将倾覆，你俩却不伸手辅助，你俩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是季氏的臣相？你说这件事里没你的责任，这话不对呀：老虎和犀牛（兕）跑出笼子，龟甲和美玉在匣子（椟）里腐烂变朽，是谁的过失？”冉有曰：“可是这个颛臾，城墙很是坚固，距离费（季氏的封地，行政中心）又太近，如今不取，将来必是我们季氏集团的隐患。”——冉求子路本来想把责任推给季氏，现在逼迫之下说出了他们的真实想法。孔子曰：“求！不说是自己‘想要’，却说客观局势逼迫我‘不得不要’，我鄙视说这种话的人哪！要是我猜的不错，我觉得季氏之忧，并非颛臾，而是其萧墙之内的同姓兄弟吧！”——最后一句话，言外之意，季氏之忧，在于他家族内部的权力斗争。对外征伐只是暂时化解矛盾。孔子慷慨陈词，文字激昂。我尤其喜欢“周任有言曰”：担得住那个责任就担，担不住就别占位子。冉求则一退再退：臣妾做不到啊。曰：做不到就不要做臣妾。听闻季氏将伐颛臾，孔子没有像今天很多人一样怒斥季氏失道，这太容易了。他质问两位弟子：在这件事情里你俩的职分何在？你俩的职业是季氏的家臣，但决不是季氏家的奴隶。你们是作为祭司阶级的一份子去承担这个职位的，这个职位要求你们做天道的代言人。如果你俩甘心自贬做季氏的附庸，何必奢谈什么君子？在我孔子书院里，培养的是与天神对话的祭司，并作为天道的代言人，在人间监督天道的执行，纠正一切违逆天道之行为的君子（即后来所谓“儒家”）。季氏是给你俩发薪水的人，可是季氏的归季氏，天道的归天道。我们是属于天道的，我们的荣耀和权力都来源于天道，而不是给你发薪的人。如果你认为孔子说的好听，可是给我发薪的人就是我的主人。很好，那你就不要再以天道的名义行走于人世间。走狗就只忠于主人，从不问道义。我借用“上帝的归上帝，凯撒的归凯撒”这句话来解释本章的深层含义，很多人觉得“凯撒的归凯撒”很难懂，其实这句话说的，就是一个人如何面对神（或曰你的职分与使命）。反正冉求、子路两人听到这些话如坐针毡，这是好事，这一章可以让每一人都要好好思考一下我们的职业的实质是什么，以及我们“究竟凭着什么活着？”朋友，你一直以为孔子教给我们的，是一些可以让我们当下过得更好的智慧吗？我看未必。至少他告诉冉求子路的这段话，是让他俩去走那条更高尚、也更艰危的人生之路。以天道的名义，与季氏对抗，这种奋不顾身的勇者，才是孔子所说的“君子”！才是一个有使命在身的知识分子。插播一段：有一天，乾隆皇帝在朝堂之上突然提出了一个问题：“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是谁之过？”青年和珅《论语》读得很好，脱口答道：“是典守者之过也！”这件事发生在乾隆登基不久，权力基础尚未稳固之时。他知道，朝堂上熟读《论语》的饱学之士多得是，就算他引用的这句话有点生僻，他们一定知道这个典故的出处。这是年轻的皇上主动与文臣们亲近的友好之举。引用这个古典既表达了皇上希望群臣发挥主动发挥他们的作用，也显示了皇上同样熟读《论语》，和文官集团有着相同的知识背景。等到后来，当皇帝的权力基础稳固了之后，这种事就再也不会发生了。据说这是青年和珅在青年皇帝面前的第一次亮相，此前乾隆并不认识和珅。这场“论语秀”无论从那个角度说，都是很精彩的。————作者简介王大毛，长安人，曾任西安欧亚学院新闻学院院长，某教育传媒集团及某传媒集团总编辑，后专注阅读、田野调查、研究及写作，成为一位思想输出谨慎而高品质的民间思想家。截止目前，已经出版著作：《一眼看懂小孩子》《超解论语——怎样继承孔子留给我们的遗产》《释梦笔记》《人类为什么会得自闭症》等，未出版著作等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