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父亲想把房子要回来是真的。当年拿出全部积蓄买下这套房子，毫不犹豫地写下儿子的名字也是真的。
他一直以为，房子即便是写儿子的名，那也是他们在北京的另一个家。什么时候，儿子就把他们悄悄地疏离出去，成了他一个人的小家？
倘若女儿小馨没有在北京读研工作，他们做父母的，也绝对不会跟他计较这些。可如今女儿一个人在北京漂着，作为哥哥，是不是应该将父母给予的好处，分享一部分给妹妹？
小馨作为妹妹，已经足够懂事乖巧。那时周末过去，每次都帮着干家务，陪侄女玩。
更难得的是，小馨也知道这房子是父母给出的钱，可她从未表露过她也要有份。她的这份体贴，更是让父母心疼。
父亲和母亲商量过后，还是决定打电话跟儿子把话说开。
父亲开门见山地问：“吴庆，那套房子你租给谁了？”
吴庆沉默良久，半晌才说：“租给柳婷表弟了，他租的房子刚好到期，需要租房住，柳婷就让他帮个忙，把我们的房子给租下。熟人之间，知根知底，租出去也放心。”
父亲哼了一声，冷笑着说：“让他帮个忙？那房租为什么不比市场价高，而是比市场价低呢？分明是卖人情，得了便宜还卖乖。”
“爸，你不要老在房子上跟我们过意不去，我知道你和妈心里不舒服，总是想把我和小馨裹到一起。问题是，我们现在都长大成人了，也该从原生家庭分离出来了。”吴庆不耐烦地说。
父亲一愣，想了想，说：“分离出来没关系，可不应该是这种分离法。我和你母亲商量过了，觉得同样是自己的孩子，不应该厚此薄彼。我们希望你能把房子还给我们，房产名字更改过来，等我们百年之后，再留给你和小馨。”
父亲的话，并没有让吴庆震惊。
他冷静地说：“你们全款给我买的房子，属于赠与行为。根据《合同法》第一百九十二条，你们撤销赠与，除非满足下面三个条件之一：1.严重侵害赠与人或者赠与人的近亲属；2.对赠与人有扶养义务而不履行；3.不履行赠与合同约定的义务。”
吴庆顿了顿，接着说：“可是爸爸，咱们之间，哪个条件都不满足。”
他显然是有备而来。
“你……”父亲在电话那端，气得话都说不出来。
06
父母向小馨哭诉吴庆的强硬态度时，她并没有怎么吃惊。只是一股悲凉，从心底缓缓划过。
从头至尾，她从未想过要与哥哥分割这套房子。他一个理科生，把关于房产赠与的法律研究得这么透彻，可见他们一直在防着她。
她站在窗户边，抚弄着搁在窗台上的多肉，对电话那端的父亲说：“哥哥说的没错，在法律上，房子就是属于他的了。爸爸妈妈不要再纠结这件事，你们都这么大年纪了，在老家能够照顾好自己，健健康康开开心心的，比什么都强。”
小馨又说：“人生还是要靠自己奋斗的，父母给予的生活，只能算是锦上添花。”
小馨真是这么想的。
别看她是个清秀的年轻姑娘，可完全没有漂亮女孩的那种好高骛远。她工作起来很拼，人也聪明能干。
花香蝶自来。
在那栋高档写字楼上班没半年，就有楼里的好几个小伙子追她。最终，她接受了朱腾的追求。
缘分这东西，真的很玄妙。朱腾是一所重点小学的老师，那天下班，他来这栋楼找朋友有点事，遇见小馨，一见钟情。
后来，朱腾制造机会加上小馨的微信，追了一段时间，小馨就跟他好上了。
朱腾的家是老北京。父母是大学老师，家境一般，但书香气很浓。小馨第一次去朱腾家见父母，就很喜欢他家的氛围。
朱父朱母也很慈祥儒雅，一看就是很好相处的长辈。
朱父朱母对小馨印象也很好，觉得小馨勤快又有礼貌，从外地考入北京名校，找的工作又很好，说明这女孩子素质很不错。
他们用老师欣赏学生的口吻，把小馨一顿赞美，还直夸小馨的父母教女有方。
很快，两家父母见面后，他俩的婚事也提上日程。
07
婚房是朱腾早些年投资买的。
在万柳区域的一个高档小区，离朱腾的单位不远。因为面积较大，朱腾一直把它租给陪读的家长。自己住在另一套小公寓。
第一次带小馨去婚房，商量怎么装修时，小馨见到房子，还是忍不住大吃一惊。
她对朱腾的期盼是，两个人先在朱腾住的小公寓里挤几年，等攒够了首付，俩人再贷款买一套大的。
可眼前这套黄金地段的婚房，160多平的面积，是她这辈子从不敢想的奢望。
朱腾带着小馨在房子里转了一圈，说：“房子的格局你还满意吧？你就按照你喜欢的装修吧，我对装修风格没感觉，你从我住的那套小公寓，就可以看出我是啥品味。”
小馨抿着嘴笑。她说：“想不到你还是个隐形的土豪，你说你有套房子出租，我还以为是一套小一居。”
朱腾挠挠头，嘿嘿笑了几声，说：“哪里呀，是当年我姥姥家住这里，拆迁后，把拆迁款分给我和表妹，我拿着钱，也没啥好的投资渠道，就想买个小户型出租来着。后来我去看楼盘，当晚也是闲着无聊，突然心血来潮，根据售楼小姐给的户型图，从已知的楼间距和楼层高，计算这个小区的哪套房子光照时间最长？”
朱腾是名校数学系毕业，天生对数字敏感，他做这事一点不奇怪。
小馨笑着问：“你的计算结果，就是这套房子吧？”
朱腾点点头，“所以我当时就咬咬牙，只付了个首付，把这房子给买下来了。谁知还歪打正着，这一片，房价涨得最厉害。”
小馨站在阳台边，望着整洁幽静的小区花园，想起一年前的那个夜晚，被哥嫂找去，要求她毕业后马上搬出来的情景，再想想即将拥有的一切，嘴角忍不住露出笑意。
生活就是这么神奇，永远不知道明天会拿走你什么，赠予你什么。
虽说这房子是朱腾的婚前财产，但她是这个家的女主人，有绝对的使用权。
而且，以她的能力，只要一直奋斗下去，她相信自己的日子，只会越过越好。
08
从英国蜜月旅行回来的第二天，吴庆就迫不及待地带着一家人上门来了。
珺珺已经读到大班。她见到小馨，高兴得直蹦。她在小馨家蹦跳了一圈后，大声说：“我姑姑家好大好漂亮呀，爸爸妈妈，我可不可以今晚就住姑姑家。”
大人们直笑。朱腾起身到厨房准备水果去了。
见朱腾离开进了厨房，吴庆压低声音说：“小馨，哥和嫂子有件重要的事情想求你。珺珺不是读大班了吗？现在小学还没着落，我们想让你问问朱腾，可不可以把珺珺弄到他们学校。”
小馨心里一激灵，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虽说朱腾跟她感情很好，肯定也会尽自己最大力量帮这个忙。可她内心深处，并不想麻烦他，这还结婚没几天呢。
小馨问：“你们两处房产的划片小学不好吗？我记得那套老房子对应的小学，好像也是区重点。”
嫂子柳婷瞅了一眼吴庆，哽咽着说：“有个事，我都一直不敢跟爸妈说。去年你哥为了炒股，把那套老房子给卖了，结果亏了好多钱。现在连珺珺的小学也没着落了。”
小馨一愣，她望向吴庆，只见他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
沉默良久，小馨说：“我先问问朱腾吧，现在择校特别艰难，他们那种名校更是难上加难。”
见小馨松口，吴庆抬起头，点头哈腰地说：“那就拜托你和妹夫了，的确不行，找个区重点也行。”
吴庆一家是吃完晚餐走的。他们对待小馨，完全没了昔日的颐指气使，而是多了一份小心翼翼和刻意的巴结。
站在阳台上，借着微弱的小区路灯，看着他们一家三口离去的背影，小馨有种说不出的惆怅，还有心酸。
楼下，柳婷扭头看见小馨站在阳台边，又用力地朝小馨挥了挥手。
柳婷对吴庆说：“小馨真是命好，嫁得这么好，以后什么都不用愁，难怪都说嫁人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
吴庆不耐烦地说：“你就别酸溜溜的了，当初要不是你怂恿我卖房，跟着你表弟炒股，我们能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夫妻俩铁青着脸，谁也没搭理谁。只有珺珺，牵着他们的手，蹦跳在中间。
他们一家三口的背影，逐渐消失在清冷的夜色中。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