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喝茶 文/王胜
我出生的农村和现在定居的城市都不产茶，但这并没有影响我喜欢喝茶的心情，更没有淡化茶给我带来的极大乐趣。
我确信，自从我开始熟悉着父亲的时候，就应该认识了茶，这是因为父亲身上始终有着茶的影子和味道。如同我知道母亲的时候，是源于她怀抱里甜蜜的乳汁，和乳汁里无比亲近而又熟悉的气息。随着年龄的增长，母亲的怀抱和乳汁日渐消散成温暖而又甜蜜的记忆，但是父亲身上茶的影子和味道却愈发清晰，愈发浓郁。
父亲喜欢喝茶，冬天农闲的时候沏一杯热茶，坐在炉旁，而茶杯就放在炉盘上，和茶壶里的开水一样冒着舞动的白汽。父亲时不时端起茶杯，贴着杯沿嘬上一口，一杯茶喝了再续、续上再喝，往往能嘬上大半天。夏天则泡一大壶酽茶，从地里回来的时候抱上茶壶，仰着脖子嘴对嘴的喝起来。突出的喉结像一个不停开关的闸门，咕咚咕咚的把一壶茶水倒进不断起伏的肚子里。嘴角的茶水则混杂着脸上的汗珠从下巴嘀嗒嘀嗒的落在胸脯上，那经常嘎巴嘎巴作响的关节顿时像得到了润滑一样，被父亲无比痛快舒畅的一声长“嗨”给遮盖了过去。锄二遍地的暑伏天，抢收庄稼的秋天，父亲还经常把大茶壶拎到地里，等太阳最为毒辣的时候，坐在田埂上痛饮一番，而此时我会发现父亲的汗珠和嘴角的茶水竟然是一样的颜色。我曾一度怀疑，父亲那黝黑的肌肤和浑浊的汗水根本不是泥土沾染和太阳暴晒的结果。那分明是茶锈长年浸染的印渍，而他的汗珠则是体内多余的茶水渗出来的，那手臂和胳膊上凸起的青筋以及手掌里的茧子，分明就是积存在体内的茶叶和茶梗。
父亲喝茶的时候总是喜欢先喂我，从筷头蘸点到小勺?点，从杯沿倾斜着到茶壶嘴歪立着，从他的膝盖上到田间的土梗上，我逐渐适应和迷恋上了茶水的味道。总喜欢顺手拿起父亲的茶，学着父亲的样子，小酌或者豪饮起来，此时父亲总会鼓励我多喝点。而母亲却是不断的阻拦，怕我染了黄牙和影响睡觉。母亲的阻拦和父亲的鼓励一直延续和重复着，从童年一直延续到现在，而现在的每次回家，则一直重复着童年放学后就端起父亲的茶喝上几口的情景。母亲仍会把父亲的茶杯推到一旁，赶紧手忙脚乱的给我沏茶，嘴里还不停的埋怨着父亲，说孩子一年也回不了几趟家，也不给沏杯好茶，你那便宜茶还是留着自己喝吧，又酽又苦的。其实我想说我爱喝父亲的苦茶，我就是在这种苦味中泡大的。但我什么都不能说，我不能拒绝母亲的一番好意，却也无法抗拒一次次亲近着父亲茶水的念头和冲动。因为我的血液一直就流动着那杯茶水的颜色、温度和气息，甚至于至今我的普通话里还浸润着那杯酽茶的浑浊。
我就在那一次次亲近里反复回味和体会着。回味着童年、成长，还有成长后依稀童年的影子。体会着离别、相聚，还有相聚后再次离别的心情。
由于工作需要，我经常黑白颠倒的上班，休息时还要不断的学习专业知识，而茶水则成了我上班和看书时提神的绝佳饮品。单位每年发放的防暑降温有两大包茶叶，虽然不是名茶，倒也能满足我的需求。给父亲带回一包，自己留一包，然后就自得其乐的喝着。而每当快喝完的时候，总会有出差或者旅游的同事带回茶叶送给我点。如果“断供”了，办公室的一位同事还会从家里搜寻出点小包茶叶，放在我俩办公桌上。每当他上班先于我到时，经常还给我沏好一大杯热气腾腾的早茶。当然，我有时也会买茶，不过都是从茶叶店或者超市随机买点，也不管是新茶还是旧茶。前几年调至福建工作的一位老哥，每当武夷山甚至于整个福建的新茶下来的时候，他就会快递或者捎回几包。这位老哥每次都问我爱喝什么茶，我总是不能具体的说出名称，然后他就铁观音、大红袍还有茉莉花茶的各来一两包，临了再问问我哪种茶到底合口，下次准备多给寄点。每当我喝着这些茶的时候，我总能感觉到这位老哥的那张笑脸始终荡漾在茶杯之中。而在水中不时碰撞在一起的片片茶叶，也仿佛有着我们曾经搂着肩膀讨论工作、畅谈人生时的身形和影像。
这几年，爱人在我的影响下，也逐渐喜欢上了喝茶。不过她喝茶远远没有网上购茶那么上瘾，而且网购茶叶的热情比唯品会买衣服有过之而无不及。衣服还有前挑后试和偶尔退回的时候，而她买茶却省略了这些环节。有时候看到茶就会买点，关键什么种类的茶都要买，花茶、绿茶、红茶、普洱、大麦茶、苦荞茶、菊花茶、蒲公英等等。我曾说笑她不怎么爱喝茶却爱买茶，她却埋怨我爱喝茶却不惦记着买茶。我挖苦她买那么多种茶一看就不是一个用情专一的人，她则讥讽我什么茶都喝十足就是一个感情随意的人。我批评她买茶纯粹是为了“洗”掉我工资卡上的钱，她反嗔怒给我买茶喝却堵不上我的嘴。于是，我只好乖乖的喝着这些五花八样的茶，一天天的过着安静或者喧闹的日子。
也许是适应了父亲那便宜但却浓烈的苦茶，习惯了同事偶尔送给的茶，顺从了爱人网购的茶，所以我对茶的种类和品质是不挑剔的。或者说，是不追求茶的品质的。我感觉，如果刻意的追求茶的品质，就会忘记茶最单纯的草木味道，就会淡化喝茶最原始的欲望和念头。而我，只是一味的喜欢喝茶，喜欢在喝茶中感受轻松和畅快，体会温暖与幸福。
对茶的种类和品质的随意性一直拓展到我喝茶的整个过程。也就是说，我喝茶时没有繁琐的步骤，更没有太多的讲究。一个玻璃杯，一撮茶叶，一壶开水，闲在了、无聊了就沏一杯，渴了、困了就灌几口。我只是喜欢凝视茶叶在沸水中舒展和舞动着的姿态，喜欢享受端着茶细嘬或者豪饮的过程，喜欢回味茶在鼻尖下和喉咙中留下清香或者苦涩的气息。那种感觉，有时候就像一片片美好的记忆被悄悄打开，有的轻飘飘的浮了起来，有的沉甸甸的落了下去。然而每一条清晰的脉络都似乎舒展着或者清香或者苦涩的往事，让我不由得喉头一阵涌动、心头一阵温热。有时候就像是唤醒了沉睡千年的女子，她有着羞涩，有着热情，有着躲闪，有着迎合，而那一片片绽开的叶子分明就是一只只毛绒绒的眼睛和一汪汪深情的凝视，当我嘴唇触碰到她的时候，我感觉她已与我融为一体。这种种感觉，让我觉得非常温暖，又感到十分幸福。
如今有相当一部分人喜欢喝功夫茶，甚至于把喝茶上升到艺术，上升到境界，上升到对高品质生活的诠释和渲染。一小壶茶，从煮水、洗杯、投茶、冲泡、倒茶，到最后阶段的奉茶、品茶，没有一刻钟时间是不能真正饮上茶的。而几个拇指大的陶杯里，根本无法看到茶叶的身影，也几乎无法辨别茶的颜色，甚至于当你捏起茶杯，都难以感受到茶水的温度和份量。我总觉得，如果没有沉浸或漂浮着茶叶的茶杯，它是无法完全融合茶的气息、身影和灵魂的。一个几乎看不到茶的颜色、感觉不到茶水温度和份量的喝茶过程，是无法体会茶给人带来的惬意和酣畅，热烈和快感。而不停的摆弄着小茶壶和小茶杯，然后小口的品着，是摈弃了喝茶用以解渴、提神或者缓解疲劳的根本功效和最为原始的欲望。我只能认为那是用以消磨并打发着时光的手段。而他们却把这种喝法称之为“茶艺”，甚至于上升到“道”的高度。他们说喝茶一定要喝好茶，而一杯好茶，需要细斟慢饮，才能品味出茶的香、茶的魂、茶的道，才能领悟喝茶的意境，才能追求生活的高雅。可是我却觉得，一个总是挑剔茶的人，极有可能也是一个挑剔生活的人。而一个挑剔茶的人，他能真正享受到茶的功效和喝茶时的乐趣吗？一个挑剔生活却刻意追求高雅的人，他能真正体会到平凡生活也能带来无尽的幸福和感动吗？
也许，他们说的不无道理。正因为我没有品出茶的香、茶的魂、茶的道、茶的意境，所以我没有品出高雅的生活，更没品出高尚的人生。所以我的学业、事业显得非常平庸，所以我的亲人、朋友显得十分平凡，所以我目前的生活乃至于未来的憧憬都显得无比的平淡。可是我却没有感到过不幸福，因为我一直有茶可以喝。而且不用费太多的心思去纠结该喝哪种茶，不用耗太多的精力惦记着去买茶，不用花太多的时间去摆弄着茶，甚至于不用亲自动手沏茶。也许我是一个容易满足的人，一个极其随意的人，一个乐于过着简单而又平凡的生活的人。
是的，让生活简单一点，再简单一点，让心情随意一些，再随意一些。在简单和随意中，感受到的是一种很单纯的快乐，很单纯的幸福。或者说，真正的快乐和幸福原本就是单纯的。
我还是简单而又随意的喝着茶，父亲泡的浓郁苦涩的茶，爱人网购的五花八门的茶，朋友赠送的清香扑鼻的茶，同事沏好的热气腾腾的茶。我的身影就在一杯杯茶中舒卷或浮沉着；我的情感就在一杯杯茶中热烈或冷却着；我的时光就在一杯杯茶中游曳或静止着；甚至于我的生命就在一杯杯茶中充盈或枯竭着。
我爱喝茶，但我说不出爱它的具体原因，可能任何理由都是片面的。如同一个妈妈询问孩子爱她吗，孩子的回答肯定是爱的，但你非要问为什么爱妈妈的时候，宝宝的回答往往令你哑然失笑。如果非要牵强的让我找一个爱喝茶的理由，我想，它一直陪伴着我过着简单、随意但却幸福着的生活，这大抵可以算作吧。
2020年7月25日宣化
作者简介：
王胜，男，河北蔚县人，1976年11月出生，毕业于保定电力学校，1997年进入张家口发电厂参加工作，任电力运行专业工程师。繁忙的工作之余，喜欢阅读和文学创作，现为张家口诗词协会蔚县分会成员、宝玉文学社成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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