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汪二峤
01
柳晗留学回北京后，在电视台的一档情感节目做导演助理。
每天杂事很多，阅读观众来信是杂事之一。
现在用电子邮件发封信，是分分钟的事，所以柳晗每天需阅读的信件有上百封。
不可能有大片大片的工作时间来细细读信。这些信都只能见缝插针地读，读不完就下班回家继续读。
其实这么多信，真正能采用做素材的，寥寥无几。可导演说了，“宁愿错读一千，也决不放过一个”。
一晚，柳晗下班回到家。
她打开电视，煮了一杯温牛奶喝后，便窝在沙发上准备用手机邮箱读观众来信。
柳晗住的这套100平米的公寓，是她母亲贾茹给全款买的。贾茹娘家在浙江，做的生意还蛮大。每年贾茹名下的分红都不少。
柳晗登录到电子邮箱，一封封的点开阅读。
她当然不会每篇都从头读到尾。她已经读出经验，任何一封邮件，只需读开头1至2段，她就能辨别出这封信是否有价值。
读着读着，读得她双眼都快要迷离起来了。
一封信的开头，她没读两句，惊得她一激灵，脑子瞬间清醒。
02
是一个叫熊妹的来信。
信的开头就说：我看过你们节目，你们播出的那些故事，相对于我的经历而言，简直是弱爆了，虽然我才12岁。
柳晗吓了一大跳。
她觉得他们做的节目，已经够狗血了。一个12岁的小姑娘，难道还能有什么惊涛骇浪的故事？
好奇心驱使柳晗继续看下去。
你暂且叫我熊妹吧，我和我的两个哥哥熊大熊二，是以非常奇特的方式出生。
虽然我们的父母对外说，我们是三胞胎。其实我们根本不是。我们虽是同年出生的，但月份完全不一样。
熊大是3月份出生，熊二是7月份，而我是11月份。
你一定万分诧异吧？
没错，我们还真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只不过我们是试管婴儿，由三位不同母亲代孕。
即便到现在，熊大熊二还有我，对这种出生方式还是充满自卑，总感觉自己是机器制造。
我想，在我的同学中，是试管婴儿出生的肯定有，是代孕出生的或许也有。可人家和父母都悄咪咪的，没有谁像我们父母这么毫不顾忌、大张旗鼓的。
从幼儿园开始，我们就每天能感受到那种异样的眼光，好像我们兄妹仨是滑稽小动物。小朋友也比较排斥我们，不太愿意跟我们一起玩。
最后导致我们仨，越来越不喜欢学校，也越来越不喜欢跟别人相处。
在小学，我们就开始逃课、跟同学打架。
后来，由熊大出面跟父母谈判，说上学可以，但必须三人不同校。
同校，我们是实在怕填写表格上的出生年月。是亲兄妹，但仅仅间隔三四个月。连傻子都会感到好奇。
我一直不明白，我父母选择代孕的真正原因。
信写到这里便戛然而止。
读完这封信，柳晗的心里，对这个叫熊妹的孩子，有一种说不出的怜惜。
都说投胎是个技术活。
可对孩子而言，她/他哪里有选择父母的能力。倒是父母，可以做出选择。要，便生下。不要，便可去打掉。
甚至还可以与熊妹的父母一样，只要想要，可以批量生产。
柳晗深叹一口气，便关上电脑，开始上床睡觉。
窗外如水的月光，倾泻进柳晗的房间。房间里的一切，犹如打了一层柔光。
柳晗突然觉得自己真的很幸福。
她决定这个周末回家去看看父母。
03
周末。柳晗回到父母家。
柳晗的父母，住在北京西边的一个别墅区。
她的母亲贾茹，很早就没再上班，每天过着养尊处优的阔太太生活。她娘家的分红，足够她过优越的生活。
柳晗的父亲柳书言，原生家庭一般，最初是靠丈母娘家提携，才一步步拼搏到今天这个样子。有一家规模不小的公司，每年盈利很不错。
柳晗是独生女。家境优越，父母感情和睦，从小不知道愁是何滋味。
午餐时，柳晗看着父亲戴着老花镜，一根根地帮母亲挑出红烧鱼的刺时，不禁心生感动。
执子之手、白头偕老的感情，大概就是他们这种吧。
不知怎么，柳晗突然想起给她写信的熊妹。熊妹她那年龄相差悬殊的父母，相处模式将会是怎样？
“晗晗，你跟余小晨现在怎么样了？”母亲突然将柳晗的思绪打断。
余小晨是柳晗的男友，在留学时认识的。
“还那样。”柳晗含糊应答。
她很不喜欢母亲过多关注她的感情生活。可母亲晚年的最大乐趣，似乎就是盯着她的终身大事不放。
母亲又望着柳晗说：“你年纪也不小了，是该考虑自己终身大事了。”
柳晗笑着纠正母亲：“考虑婚姻这件事，不是因为年纪大了就该考虑，而是因为感情到了一定程度才去考虑。”
母亲佯怒，用筷子指着柳晗，对柳书言说：“你看看，这是什么话？”
柳书言哈哈大笑，说：“晗晗大了，自有她自己的人生安排。”
吃完午餐从母亲家出来，柳晗开着她的红色小宝马，觉得自己是何其幸运，遇到这么开明的父母。
04
再次收到熊妹的来信，是一个月后。
那天下午，柳晗有点困，便去写字楼一楼咖啡厅买一杯浓咖啡。
在排队时，手机邮箱提示音“滴”的一声，提示收到新邮件。
等得无聊，柳晗点开邮箱一看，是熊妹的邮件。
她买到咖啡，赶紧找了一个靠玻璃窗的角落位置，细细读起来。
我是熊妹，不知道你还记得吗？
这段时间，猝不及防地发生很多事，一些事情的真相，如同退潮后的礁石，逐渐浮现出来。
我一直以为，我父母只是年纪不相当，其他的，跟别的普通家庭无两样。
其实，我错了。
我发现， 不仅熊大熊二和我与别人家的孩子不同，就连我们的家庭也与别的家庭不同。
我的父母，实际上，并没有法律意义上的结婚。也就是说，他们属于非法同居，而且还制造出我们三个孩子。
他们各自都有家庭，有自己的伴侣和孩子。
我的母亲，在她的那个家庭，生有两个儿子。我的父亲，在他的那个家庭，生有一个女儿。这三个同母异父或者同父异母的哥哥姐姐，都是自然生出来的。与我们完全不一样。
最初，我一直以为父母是因为生育困难，被逼无奈，才选择以这样的方式，让我们仨出生。
现在才明白，我们只不过是他们心血来潮的一种冲动，或者是他们厚颜无耻彼此想捆绑在一起的筹码。
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从未考虑过我们，考虑过我们的成长将会面临什么，便很自私地将我们带到这个世间。
这些，都是我最近不经意间知道的。
前段日子，我父亲带着我、熊大和熊二回他老家。在爷爷奶奶的家里，我发现爷爷书桌玻璃下，压着一张小小的全家福。
在这张全家福里，父亲很年轻，和另一个年轻的女人亲昵地坐在一起，怀里抱着一个小女孩。
回想起来，我见爷爷奶奶的次数很少。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见过姥姥姥爷。其他的亲戚，更是没有见过。
我和熊大熊二，一直是影子般的存在。
这次，我还偷听到爷爷奶奶跟爸爸嘀咕：“她知道这些事吗？千万不要让她知道。”
虽然我不知道他们畏惧的这个她，具体叫什么。但我知道，一定是我父亲的原配妻子。
从他们的话语中，我还得知，我母亲在另一个家庭生的两个儿子，跟她不亲。
我们仨出生的真正原因，是因为我父亲想要两个儿子，而我母亲想要一个女儿。
所以，两个本来就准备暗渡陈仓的人，一拍即合，马上一个提供精子，一个提供卵子，做出三个我们。
我的故事，是不是很狗血，很荒诞？是不是连电视剧都不敢这么编写？
但这是真的。
我现在痛苦万分，感觉自己的出生就是一个错误。
我觉得我都快要抑郁了。希望你能来救救我，我家地址是莲原路188号。
05
熊妹的邮件，隐藏着太多个人隐私。
用来做节目的素材，肯定是不合适。
对于这类邮件，一般都无须处理。但柳晗不知道为什么，对熊妹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担忧，当然还有一丝好奇，想去看看这背后到底藏着怎么样的一个女孩子。
柳晗用百度地图，竟然真的搜索出这个地址。
一日趁着下班较早，柳晗便开车去找熊妹。
熊妹家，是一个小四合院。
柳晗敲门。
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女人开门。女人身材娇小，穿得很时髦。见到柳晗，一丝诧异，在她的眼睛里一闪而过。
她问柳晗：“你找谁？”
柳晗说：“熊妹……就是你们家的小女儿。”
熊妹没告诉柳晗真名，柳晗拿不准熊妹是她平日里的称呼，还是网名。
“小女儿？”女人诧异地问。
柳晗笑着说：“是的，她还有两个哥哥，她让我来找她的。”
“我家确实有一个女儿。”女人露出一丝苦笑，“但是就一个独生女，根本没有两个哥哥。”
“啊？”柳晗愕然。
“对不起！是不是她去打扰你了？”女人满脸歉意地说，“实不相瞒，我女儿的脑子有点不太正常，有时产生幻觉，分不清楚想象和现实。”
“这样呀，那打扰了。”柳晗转身离开，心里觉得挺难为情的，这样贸然上门。
女人关上门，刚走回院里。
柳书言从东厢房走出来，问：“梅好，刚才是谁呀？”
梅好嫣然一笑，说：“是柳晗来找媚媚。”
柳书言大惊。“她怎么跟媚媚认识？”
“没事。”梅好风轻云淡地说，“已经被我解决了。”
柳书言皱着眉头说：“还是尽快把他们兄妹仨弄到美国去留学的好。”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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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二峤：喜欢阅读和写作。她热衷于写充满人间烟火的都市文，天马行空的新编山海经、新编聊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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