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报恩寺
认 同 书 院
图 刘辉
文 刘辉
出差苏州，离上火车还有一个多小时，临时决定到姑苏报恩寺走一走。来苏州之前并不知道有报恩寺，在路上偶然发现了有这样一座塔，再一看寺的名字，立刻有一种非来不可的感觉。报恩寺就在火车站边上，走路一公里多，从站前的城墙上，就能看到凌然威坐的西寺塔。
和苏州园林人满为患相比，报恩寺前冷冷清清，大家都喜欢烧热灶，报恩这种事情现在似乎不太流行。和动辄几十块钱门票的园林相比，报恩寺分文不取，可能这也是旅行社不积极推荐的原因之一。
寺里已是秋色满园，虽然打扫的勤勉，地上依旧是落叶斑斑。听着自己沙沙的脚步声，看着清风慢摇树冠，感觉到了久违的崇敬感。迎面是一尊弥勒佛，大腹便便，面带欢笑。这尊未来佛我不知道他的来历，不敢妄自揣测，但是从面容来看，似乎带了一些世俗之气。这不是弥勒佛的问题，应该是当年的画工和雕匠尘心不净的原因。
绕过并无好感的弥勒佛，快步进入北寺塔。塔基是青石雕刻，虽然已经模糊不清，但依旧稳重庄严。我顺时针绕塔三周，走得很慢，尽力去感觉自己内心涌现出来的各种念头，直到慢慢的感受到自己内心的平静。
院子里的银杏树还是绿的，只有少数叶子开始泛黄，不像别的地方已经黄得通透。沿围廊向右转，是片空旷的院子，地面是曲折的青砖铺地，砖缝里面间或有一簇枯黄的草冒出来。院子的北面是一座偏殿，阳光从前面的僧房斜照下来，暗红色的建筑冷清而肃穆。
院子的东侧有一个废弃的花台，坐在上面刚好可以从侧面欣赏北寺塔。塔分九层，檐角刮着风铃，不紧不慢的响着。塔身像一个自制力很强的中年人，挺拔伟岸，却又稍稍发福。人看着塔，塔也看着人，一种无言的交流正在发生。
一只黄蜂从我的脚边爬过，歪歪斜斜，走几步就尝试着飞一下。黄蜂应该是折断了翅膀，无论怎么努力，它也飞不了几厘米的路程。虽然飞不起来，但是黄蜂却在不停的尝试，跌跌撞撞，一次比一次更用力。可惜的是，黄蜂无论是在奔跑，还是在飞，它始终在围着一个圈子转。
黄蜂知道自己不能停下来，一旦停下来，旁边的蚂蚁就会扑上来。一只两只蚂蚁不怕，蚂蚁多了，黄蜂就到了生命的终点。大殿的门打开着，如果菩萨睁开眼的话，一定会看见眼前这一幕，不过菩萨一直没有动，我也没有动。这就是世界的规律，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一辆小汽车突然开进院子，打破了眼前安静的景象。一个穿青衣的僧人下来，从后备箱里取了个长长扁扁的青布包裹，转身进了僧房。当我回过头再看那只黄蜂的时候，已经不知去向了，只有几片落叶在地上滚来滚去。
太阳照着暖洋洋的，起身前行再右转，有一个低矮的亭子。亭子里是一块石碑，张士诚接待元朝使者伯颜的功德碑。石碑非常完整，雕工也很精彩，刻画着一种庄严盛大的场面。我们能够看到这段历史，主要还托大富豪沈万三之福，功德碑是他出资捐建的。
不到一千年过去，张士诚和伯颜已经没有几个人能记得了，但是出资刻碑的沈万三却在民间广为知晓。苏州是沈万三重要的经营地点，在当时的环境下，他不得不积极支持张士诚的大周政权。张士诚也认可沈万三，不但给予经营方便，甚至也为沈万三树碑立传。
可惜的是，商人再精明，也无法预测到政治的变化。和尚出身的朱元璋不但灭掉了张士诚，而且将蒙古人也赶出了中原，定都南京。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时候的沈万三肠子悔青了。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再回来烧朱元璋的热灶，提供了南京三分之一的筑城费用。这种情形下，如果沈万三真的有聚宝盆的话，一定会毫不犹豫的贡献出来。
朱元璋位置没有坐稳的时候，还是有君王气度，给沈万三两个儿子封了官。沈万三以为脱过此劫，可惜还没有把气喘匀，就被朱元璋下狱，发配充军，在云南度过了他的余生。
下狱的原因令人感叹，不是沈万三因为不积极，而是因为他太积极，算得上是伴君如伴虎的典型案例。《明史》里提到沈万三出钱筑城之后，又请求出资犒劳军队，朱元璋发怒说：“匹夫敢犒劳天子的军队，绝对的乱民，该杀。”马皇后进谏说：“法律是用来诛杀不法之徒的，但不是用来诛杀不祥之人。老百姓富可敌国，是老百姓自己不祥，不祥之民，苍天必然会降灾祸给他，陛下又何必再杀他。”
马皇后的话说出了一句真理：权力为大的地方，过多的财富不是好事，而是不祥之物。像沈万三这种历史不清白的人，无论怎么做都是可疑的。既然朱元璋取得了天下，张士诚的功德碑就成了沈万三的墓碑，这是历史的必然。权力需要别人的依附才能顺利的运行，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是掌权人不二选择。对于没有权力的人，必须要依附于权力才能生存，所以有财有势的人最怕改朝换代。
晚年的沈万三就是刚才那只折了翅的黄蜂，无论再怎么努力，命运已经注定了。沈万三也是一个聪明人，也看到了自己的未来，但哪怕是折断了翅膀，也不放弃生存下来的努力。
从功德碑亭移步往西走，是七佛宝殿，楹联是用红纸写的“一尘妙映三千界，万法同归不二门”。里面是佛门七位重要的佛像，可惜无论是折翅的黄蜂，还是充军的沈万三，在七佛看来他们都是无能为力的。
在火车上回北京的时候，搜索了一下报恩寺的来源，据说是三国时孙权为自己的母亲（乳母）建的。几经损毁，几经重建，从这个过程来看，中国人还是重视报恩的，可惜说得多，做得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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