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圪台儿

台阶在我们老家叫“圪台儿”,土圪台、石圪台、砖圪台……各种各样的圪台,我们可以踏着圪台上高的地方,也可以坐在圪台上休息。圪台有点凉,杜牧有诗“天阶夜色凉如水”,天上的圪台都是凉的,地上的也不用说。但是我坐过一种有温度的圪台儿,那就是大舅的“圪台儿”。
一 大舅的“圪台儿”
“大豆,我要坐在你的圪台上。”我仰着小脸对大舅说。我又故意喊大舅为“大豆”,大舅不生气。
“‘圪台儿’?啥圪台?”大舅笑眯眯地问我。
我指指大舅的背。
大舅恍然大悟,哈哈笑起来。
大舅蹲下身子,我踩着小椅子,爬上大舅的脊背,然后高高地坐在大舅的“圪台儿”上。
大舅是驼背,就像电视剧里的刘罗锅那样背上有个大疙瘩。我看大舅的背圆滚滚地凸起,以为那也是“圪台儿”。
我大舅的驼背并不是天生的,他的驼背是小时候得病落下的。听妈妈说大夫本来告诉外婆只要监督大舅平躺半年硬板床就可以矫正过来的,外公外婆便把年幼的大舅用绳子捆在门板上睡觉,大舅坚持不了,又是哭又是喊。外婆心软,解了约束大舅的绳子,任由他蜷缩着身子休息,大舅后来果然如大夫所言成了驼背。也因为这个驼背,我大舅一生都未成家,这是后话。当时一家人看到大舅成了驼背,心里都觉得遗憾,外婆背过大舅不知流过多少泪,但又有啥办法呢。
小时候的我并不懂得驼背是大舅心里的伤痛,只知道兴高采烈地坐“圪台儿”。大舅也没有恼火过,他总是乐呵呵地俯下身子,让我坐到他的“圪台儿”上去。“走,青。大舅带你看戏去。”大舅驮着我,拎着根长板凳,我们就往戏院里去了。
坐在大舅的温暖的“圪台儿”上,我能看得更高更远。这是别的伙伴享受不到的幸福。
二 飘满药香的小屋

外婆家的房子坐东朝西,总共四大间,进很深。堂屋一间正中间靠墙摆了张八仙桌,左右两侧放了两把太师椅。堂屋右上墙角支着擀面的案板,左上墙角放着一把长梯子,可以直接上到楼上。堂屋南侧一间卧房后来给二舅做新房了,房间不大,土炕临窗,有里间门,双扇的。

靠北面有两个里间,靠着堂屋的里间住着我的外公外婆,土炕挨着房后墙。穿过这间就到了我大舅的卧室,我大舅的房间地平高些,房间门好像是一个单门的窑洞式的门洞,很特别。这一间房又隔成东西两小间,靠东面(挨着房后墙)一间是我大舅的卧房,靠西一小间里面放置了一些农具。后来给大舅治病的大夫给大舅找了个切中药的营生干,这一小间房便成了大舅的工作间。

那位大夫让大舅帮他切中药,大舅每天清早从药店带了草药回来,就坐在他的工作间里开始切药,红色的,黄色的,褐色的……各种颜色的中药都有,切刀每天都在“咯吱,咯吱”地响,浓浓淡淡的药味儿飘满了小屋。
大舅干活的时候,我就在大舅盛药的簸箕边玩,捡一片药闻闻,再盖到眼睛上照照太阳光。大舅切药切得真好,有些药切成薄片,有些药切成细丝,有些药切成小节……他告诉我这些都是啥药,可惜我记不住。我只能记住大舅去药店送完药回来给我买的糖豆儿。
三 大舅是个能人
一场大病夺去了外婆的生命,外公家里就剩下外公、大舅和二舅,境况多少有些凄凉。但日子总要往前奔,有我外公在,大舅和二舅也不用操多少心。
然而好景不长,在外婆去世三周年过完不久,我外公也被重病缠倒了,虽然搭车坐船辗转到县里去治疗,但终究还是没有留住外公。1978年初冬,我的外公也走了。那时候大舅、二舅都未成家,大舅在外公灵前痛哭流涕,可能那个时候大舅已经感觉到肩上的担子了。从此后,他和二舅相依为命。我妈住的远,回娘家一趟主要负责我大舅和二舅的衣服浆洗缝补,家里家外的大多数农活主要靠我大舅操持。
清早起来,大舅先给水缸挑满水。打扫庭除,屋里屋外收拾干净。鸡放出窝,撒一把玉米喂上。剁一盆猪草用麦麸子拌一下,倒入猪食槽,给猪也喂上。然后洗干净手,开始做饭了。
大舅啥饭都会做,蒸馍、包饺子都不在话下。大舅擀面擀得非常好,他曾经教我和面要“三光”:面光、盆光、手光。这个我记得很清,时至今日我还时时践行。
除了家务活,各种农活我大舅也干的得心应手。割麦、背麦、拉麦、打麦、扬场、犁地、播种、耙地……我驼背的大舅都拿得起,放得下。虽然外公外婆不在了,但我大舅和二舅也把家里家外打理的井井有条。日子在大舅和二舅的努力下渐渐有了起色。
以前人吃面都需要自己磨,磨麦子找钢磨,磨玉米找石磨。那时候粗粮多,细粮少,磨玉米的时候多些,自家没有磨子很不方便,二舅就买了一盘磨子拉回家。磨面的活儿我大舅也承包了,套上牛一磨就是一晌。磨玉米还好,磨麦子偶尔钢磨排不上号,就也在石磨上磨。磨麦子箩面需要用席围着面笸篮,要不然面粉飞扬,弄得哪里都是面。大舅用长条毛巾包住头,在笸篮里支了箩面床箩面,等磨完面我一看,哈哈,大舅眉毛胡子全白了,变成一个小老头了啦。
地土薄,产量小,大舅算计着把玉米、豆子、麦子搭配着吃,菜地里各样菜也不能少,“瓜菜半年粮”嘛,大舅挑粪浇地,辛勤种菜,保证菜能够自给自足。红薯收了的时候,大舅把它们切成片晒干,磨面的时候掺到粮食里磨成面,蒸馍吃,擀面吃,给家里又增加了口粮。
大舅是个能人。四 大舅的外语
大舅上过学,他们那时练毛笔字。我记得在邻居家的后墙上(朝着我舅家的院子),有八个黑色的大字“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就是我大舅当年写的。
“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精神,是上世纪50年代初,十八军官兵背着背包进藏,在修筑川藏公路的艰苦斗争中提出的。后来驻藏部队在平叛、中印边境自卫反击作战、戍边卫国中叫响全军和全国。“不怕苦”,就是无论遇到多么难以忍受的困难,都能知难而进,迎难而上,决不被其所吓倒;“不怕死”,就是无论遇到多么强大的敌人或危险,都有压倒他们、战胜他们的英勇气概,关键时刻,毫不退缩,不惜牺牲个人生命。 这样的口号被我大舅写出来,也是表达他对生活的一种态度吧。
大舅不仅会写毛笔字,他还会用日语说“一二三四五六七”呢。这个本事是他跟隔壁院子的乔爷爷学的,乔爷爷当年当过兵,打过仗,在部队学会几句日语。大舅跟着他学会了,我常常问“大舅,一二三四五六七呢?”大舅就回我“一期(1)、腻(2)、桑(3)、嘻(4)、够(5)、老酷(6)、吸气(7)、哈气(8)、哭(9)、舅(10)。”哈哈,他们的十念“舅”,好奇怪!
五 “海”和“狗娃女”
外公去世的第二年春上二舅娶回了我妗子,家里添了人口,喜气盈门。

家里有了主妇,我大舅就交卸了“伙头军”的差事,开始以地里活为主了。有我大舅在家屋里屋外帮衬着,二舅就安心跟着师父隔三差五出外做做木匠活赚钱。

1980年中秋节我的表弟出生了,胖乎乎的,真是太喜欢人了。二舅不会做饭,伺候月子的饭都是我大舅来做,洗涮尿布的事也是我大舅来做。邻里乡亲都说我大舅就相当于我妗子的“婆婆”,每天几顿饭伺候,坐月子的妗子根本不会感到没婆婆的委屈。

表弟名字里有个“海”字,我大舅不喊他全名,天天“海,海”地喊,从虎头虎脑的小小子喊到成家娶妻的小大人。表弟小时候,大舅对他的宠爱可不一般,出门抱,回家背,大舅的“圪台儿”已经属于他的专座了。

又隔一年,我的小表妹也出生了。二舅儿女双全,一家人喜不自胜。表妹属狗,大舅唤她“狗娃女”,一唤唤到小学毕业,溺爱之情自不必说。大舅的“圪台儿”小表妹也没少坐,但是大舅高兴啊,他应大伯了,胖嘟嘟的“海”喊大伯,玉团似的“狗娃女”叫大伯,大舅真高兴啊!

有了小表妹,“海”表弟晚上便跟我大舅一起睡了,夜里吃东西、撒尿都是我大舅来照顾,这一管就管到初中毕业。表弟放学回家走到院边上,就开始喊“大伯”。大舅不管手里在忙啥,都会急急慌慌放下,然后迎出门去,满脸都是笑意,“海回来了!”取下海的书包,拉着手,“海,你想吃啥,大伯给你做……”

十几年的抚养,海表弟就是我大舅的心肝肝。

六 账房先生
1986年春,二舅在上店街开了间百货小店,逢集日我大舅也时常去帮忙卖货,这时候的大舅又变成了“账房先生”。
大舅会打算盘,什么“留头乘、破头乘”都是随手就来。二舅的店开始以布匹为主,那时候的布也便宜,夏天妇女穿的那种花平布卖三毛九一尺,一件成人布衫需要六尺,大舅拿起尺子量布,然后剪口,再扯布,最后算账收钱……
这一系列动作也是非常娴熟。如果顾客没钱,就写在账本上,下次来还。
大舅什么都会,我很佩服他。
七 大病来袭
时光不慌不忙地走远了,我和表弟表妹都长大了,我们的身高已经超过了大舅,大舅已经背不动我们了。
二舅的商店已经扩展到原先的几倍了,方圆百里地有集有会的,二舅就会开着三轮车拉着货物赶会卖货。2004年的二月十五我大舅和二舅带着货物来我们村赶会,在摆摊取货的时候,我大舅不小心摔了一跤,当时也没有感觉有多难受,可是赶完会回家后大舅就躺倒了。
大舅从此断断续续的一直吃药,到了秋季的一天,我妈在电话里说,“你大舅去中医院住院了?”我下了班便跑去医院看我大舅,到了病房,我看了两个床的病人,没有我大舅啊?我走错病房了吗?“青,你来了……”靠里面一床的病人在叫我,那是大舅吗?我不敢相信,他的脸都肿的看不出从前的模样,脚上缠着白纱布,无精打采地靠在床头……我的泪水夺眶而出,“大舅……”我的喉头发紧,不知道说什么,也说不出来什么。医生来了说,“16床家属,去外面药店买两支阿昔洛韦粉剂和一支软膏。”“好的。”我应了声,就准备下楼去买。“青,你不用去,等你二舅来了,让他买。”病痛中的大舅不想让我花钱,看这个才值多少钱,我才能为大舅做点什么啊。
第二天,我下了夜班,就赶到医院去看大舅,大舅的脸消肿了,精神也好多了。他还指着我,自豪地给病友介绍,“这是我外甥女。”看着大舅好转,我的心放下了。

过了不久,大舅出院回家了,我想大舅应该是痊愈了。

八 归 去
新年刚刚过去,二舅说,我大舅又住院了。我的心沉了一下。
我在家包了饺子,煮好,用饭盒盛好,出门打车送到县医院。找到大舅的病房,大舅很惊喜,还说,你咋找着了。我把饺子给大舅分到碗里,让他趁热吃。大舅吃着饭,还表扬我饭做得好。
我低下头查看大舅的床卡,“肾衰竭”,如晴天霹雳在耳际响起。我直愣愣看着大舅,怎么会呢?怎么会呢?可是白底黑字清清楚楚。
我拿着饭盒走出病房,心里升腾万般滋味。二舅送我到外面,我问,“我大舅有‘板(棺材)’吗?”二舅说没有。我说那你赶快给他安置吧。床头卡上写的肾衰竭,这个治不了。二舅说他不信看不好,他要带大舅上西安去看。我说,还是早准备吧。
二零零五年农历二月初九,我和我妈一起来到舅家,我的大舅已经是油灯枯竭,我的两岁的儿子是哭着喊着都拉不到他的大舅爷跟前。当时大舅住在二舅门市,等到傍晚我三表舅拉了架子车,铺了棉被,把大舅背出来放到架子车上说“哥啊,咱回后村(老宅)吧!”大舅的两行泪水缓缓淌下,他明白他的人生即将画上句号。
二月十一清早,二舅给大舅理了最后一次发,给大舅穿上利落的中山装,戴上帽子,穿上新袜子新鞋,准备好一切远行的行囊。

二月十三日,大舅下葬。料峭春寒中,一曲凄凉而悲怆的唢呐在山谷中回旋,大舅的棺木徐徐推进土崖,人世间再也没有温暖的“圪台”了。

【编者推荐】亲情,伴随着每个人的成长,是滋润我们心田、美好我们童年的幸福要素。本文作者以温婉、真挚、细腻的文笔,为我们描画了“大舅”这位真实生活中的亲人形象,可谓栩栩如生、感人至深。“大舅”小时候因病不幸落下残疾,终未娶妻成家,但其一生并没自暴自弃。他坚强乐观,在“外公”“外婆”辞世后,毅然撑起了家的脊梁,操持家计,尽到抚养弟弟并为之娶妻成家的义务,完成父母的遗愿,并且像婆婆一样伺候“月子婆”,尽心尽力帮忙带大一双儿女;他豁达慈祥,充当晚辈儿“看高望远”的“圪台儿”;他勤劳能干,心灵手巧,家里家外都干的冽治利索,有模有样;他有文化、脑子又灵,当账房先生也游刃有余,还能写大字,他书写的“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标语正是他心境励志的真实写照。本文题材和情节的选择新颖独到,特别注重细节的刻画。语言上汲取小说或随笔的写法,重于从叙述中抒发真情,表现人物,显得富有生活的汁味儿,亲切耐品。 (知和)

作者简介:张淑清(青梅),卢氏县双龙湾镇龙驹村人,喜爱读书。目前供职于中国平安人寿保险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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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张淑清

本期编辑: 张 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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