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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三事（小说）
张瑞敏
流浪者
小城不大，且地处偏远，但街头雕塑、斑马线、红绿灯应有尽有，建设得有模有样，很有点现代化的味道。街上行走着的红男绿女，一眼望不到头的法桐树和川流不息的小汽车，更是把小城装扮得靓丽时尚。
唯一不协调的是经常见到一个蓬头垢面、衣不蔽体、肩背蛇皮袋的老者，臂弯里永远提溜着个军人大沿帽在街头亍亍而行。这人的胡须特别长，黑乎乎的一大片垂在颏下，紫棠色的脸庞黑里透红，光光展展，不见一丝皱纹，尤其那红彤彤的颧骨上，更是红得既明且亮，皮儿细腻得吹弹可破。看到这些，人们硬是无法理解：一个整日在垃圾箱里讨吃喝的人，怎么会保养出这么一副好容颜？
此人木讷，不善言辞，整日沉默寡言，从不与人交流。脸上没有喜怒哀乐，永远只是一副恬淡而又苦B、安然而又随意的样子。饿了的时候，就默默地站在饭店或居民人家的门前，目光游离，不言不语，给点吃的就接在手中，也不道谢，勾下头吃着慢慢离去。反之，不给吃的，依然这样不声不响的慢慢离去，毫无怨言的样子。其余大部分时间，则是弓着腰把上身装进垃圾箱中挑拣食物。人们吃早餐剩下装在塑料袋中的烙饼、油条，纸筒密封的豆浆，都是上好的食物，过期的罐装啤酒、碳酸饮料，喝在口中既解渴又很有幸福感。每每这个时候，臂弯里的大盖帽就会很随意地戴在头上，帽沿下那一圈宽宽的红带子在晴朗的天气里分外鲜艳，十分扎眼。背上蛇皮袋中那一卷小小的行囊，到了晚上也不知铺在什么地方过夜，自助取款机房窗明几亮，地上铺就的白色地板砖光鉴照人，条件很是不错，但人家不让住，他是守法公民，自然不会去的。商厦大门遮阳棚下的花岗岩台阶也很不错，但睡在那里过夜影响市容市貌，他也不去躺卧。新盖的公厕尽管气味不好闻，但晚上都关门上锁，想去也去不成。咱很斋己，就在背街小巷或者干脆跑到郊区，“好店只一宿”，随便找个地方将就一晚就行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冬天实在太冷，夏天实在太热还有蚊子不间断的袭扰，不过人和动物一样，适应性很强，习惯成自然，习惯了一切也就无所谓了。
时间久了，老头老太太们就爱心泛滥，十分的不忍，说这个人真是个老好人，家是哪里的也没人管，真可怜！但也有人看不忿，说：恁球大个人不去打工干点活，任是咋着还不能能养活自己一张嘴？谁知话还没落地，就有知情者反驳：你知道这人以前是干啥的不？听者摇头不明就里。于是言者就开导说：他是西乡人，原来是个理发的，手艺还可以，人又实诚，生意很不错。后来得上一种浑身骚痒的皮肤病咋也治不好，人们怕传染都不去理发，理发店只好打置。生意做不成了，打工又没人要，没家没业的只好流落街头，还不够可怜的？有点同情心好不好！众皆默然。
冬去春来，一晃十几年过去了。小城的街上一直晃动着这个亍亍的身影，人们习以为常，倒也是街上的一道不可或缺的风景。只是那人的头发和胡须越来越苍白，脸上的皮肤也渐渐的灰暗下来，全没了以前的光展，两颧再也没有了吹弹可破的感觉，肘弯里堤溜的大盖帽已经破损得不成样子。人们便喟叹：时光荏苒，老了，老了，咱们都老了，连乞丐也老成这样了！言毕，却又不解：咱们整天讲究养生，这不能吃那不能喝，剩饭剩菜悉数倒掉，冰箱能存什么不能存什么，无非也是这个熊样，还有“三高”，放支架注射胰岛素什么的。看人家吃的喝的尽是不洁腐烂霉变之物，不也是照样活得活蹦乱跳，自由自在？唉，这人呐还真是难说！
终于有一天，人们突然发现，街上再也看不到这个流浪者了，他究竟消失有多长时间，没人能说得清楚。
女疯子
不知道什么时候，街上出现了一名女疯子。女疯子不奇怪，现实生活中经常见到一些或男或女的怪人，在街头边走边喃喃自语，一边还做出各种各样奇怪的动作，让见到的人急忙闪身躲过，然后再回过头来充满好奇地回望。甚至，还有成群的孩子追逐着用小石子投掷他们。一般情况下，他们都会置之不理，恼了的时候也会疯狂地进行反击，吓得恶作剧的孩子们张惶失措地乱逃，南关的小成娃就是这样的人。但她却特别与众不同，竟是一名赤身裸体的女疯子！乖乖，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浑身一丝不挂，昂首挺胸地走在大街上，这是一道什么风景？不是亲眼所见，真的是无论如何也令人难以置信！
这名女子约摸有三十多岁，身材高挑，肤色微黑，瘦胖适中，留一头乌黑的短发。尤其是身体各个部位黄金分割，比例十分匀称协调。高挺的胸，恰恰的腰，结实的臀，修长的腿，不十分漂亮但又十分耐看的面孔，确是个十足的美人儿。她甩开修长的手臂，直蹍蹍地赤脚走在乌黑的沥青大道上，目不斜视，自顾自嘴里小声念叨着什么，既衬出风摆杨柳般的婀娜多姿，更显得飒爽英姿般的豪情千丈。尤其不雅的是小腹下一丛黑森森的毛发，特别的刺眼。凡是看到她的人，眼神无一不像热搜仪一般，毫无顾及的最先牢牢地锁定在那里，然后才逐次向上看向小腹、丰胸、秀欣和面孔。女人们正在门店前嗑着瓜子聊天，偶然抬头看到昂首走过来的她，一边条件反射的往地上“呸呸”，呸得嘴里的瓜子皮乱飞，一边恨恨地骂：嗨呀，她娘那个脚，这哪儿来的不要脸东西呀，大白天不穿衣裳在大街上乱跑！身披遮巾正坐在理发椅上理发的男人，一听说街上走过来一位赤身裸体的年轻女人，也不管仍在头上嗡嗡做响的电推子，急忙站起身就往门外跑，置身后众多女人们卑视的目光而不顾，只管直勾勾地盯着女疯子小腹的交股处，直到她走出很远了才依依不舍的返回到理发椅上坐下来。
接下来便是对疯女人的大讨论，哪里的人？叫什么名字？有多大岁数？为啥疯了呢？不一而足。其中，为啥疯了的问题是人们最为关心的话题，但从来无解，没人能说出女人疯了的原因。但其码有一点形成了共识，即从这个女人的模样上看是个很利亮的人，利亮的女人都是内心非常刚强的人，心刚气傲的的人心理承受力就弱，承受力弱就经受不住挫折和打击，所以遇事想不开就疯了，正所谓“女子心强命不强”“红颜薄命” 者是也。由此，人们又推断出她婆家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么好的儿媳妇怎么就给逼疯了呢？疯了还不给送到精神病院去治疗，任由她光着身子在大街上乱跑，丢不清八辈子人了！间接地，又上溯到疯女人的娘家人也不置事，婆家不管也就算啦，娘家怎么也不管呢？这可是你们家的亲骨肉啊，丢人不丢人还在罢，关健是不能让她风餐露宿的在外边活受罪不是？
过了一段时间，疯女人不见了。人们纷纷传说，是家里人把她找回去了，也有说是市政管理部门嫌她有损市容市貌，把她给弄走了。总之，再也见不到她了，人们终于吁出一口气。可没过多久，她又出现在街头，依然目不斜视，仍然昂首阔步，仍然口中喃喃有语。于是，好心的妇女、老太们就纷纷给她找衣服穿上挡寒遮羞，谁知她不但不承情，反而还狂燥地把被强穿在身上的衣服扯烂扔掉，仍旧赤条条的在大街上快步行走。有懂医的人就劝：不行呐，精神分裂症在中医上称为热症，需吃极凉性药物泻热去燥，另用磁石等物镇静，她现在正是燥热难耐，怎么能穿上衣服呢？大家只好作罢，任由她去了。只是有学童在场时，父母必叱声令其转过头去不许再看。
就这样，疯女人消失了又出现，出现了又消失，一直到两年后的初冬，她最后一次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中时，已是一个大腹便便的孕妇。在惊诧不已中，才听说她在夜宿桥洞时，被一个老乞丐强暴因而怀孕，却仍然不管不顾地在街上乱跑。听到这里，人们的心情就像手捧个裂口的烂西瓜，一不小心又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一样，糟糕得再也没有这么糟糕的了。只有悲凉的在心中暗暗叫苦：老天爷，真是做孽啊！
之后，疯女人就永远的失踪了，再也没有出现过。有人说是病死了，又有人说是被害了，是谁会对一个不言不语的疯子，仇恨到非得要得要置她于死地而不可呢？没人回答得出来，就像二十几年前彭加木神秘消失在罗布泊一样，永远的成为了一个谜。
一只矿泉水瓶
一到星期天，体育中心广场就更加热闹非凡，打蓝球、羽毛球、乒乓球的，跳广场舞、滑旱冰、碰碰车的，坐摩天轮、小火车、蹦跳跳床的，还有在健身器材前锻练的老头老太们，显得整个广场熙熙攘攘，人满为患。
蓝球场旁的铁排椅前，一个老者目不转睛地盯着椅子上放着的一个矿泉水瓶，喉结处滑动一下咽了口唾沫，一副谗涎欲滴的样子。老者确实称得上是老者，约摸有七十来岁的样子，黑干糟瘦，细细的脖颈上松皮拉沓，穿一件过时的短袖衬衫，皱巴巴的不说，还失糙得分不清是什么颜色。下穿的长裤头前露出一截半长的白线带，嶙峋的膝盖骨特别突出不说，干巴巴的的瘦腿表皮上，还布满了不知在哪儿挂擦的白印子。脚上穿一双回收塑料浇铸的拖鞋，没鼻子没眼的布满灰尘。背在身后的双手中，拎一个大塑料袋子，里边横七竖八放着几个干瘪了的矿泉水瓶。看来他今晚的运气不怎么好，眼看都八点多了，才拣了这几个空瓶子。
他在这里已经站立很久了，眼睛就一直盯着看那个矿泉水瓶。瓶子里还有多半瓶水，一个满头大汗的小伙子从球场中快步跑出来，拧开盖子仰起脸“咕咚咕咚”猛喝几口，喘口气拧紧瓶盖，把瓶子摔在排椅上，转身又跑入场内接着打球。老者赶忙收回看向别处的目光，一看瓶子里还有小半瓶水，只好继续站在那里等待。等就等吧，总不能一直盯着看吧？所以就看一眼再把目光漫无目标地转向别的地方去，然后再赶紧收回目光盯着矿泉水瓶。那只矿泉水瓶纹丝不动的斜躺在排椅上，在明晃晃的球场灯光照耀下，折射出亮晶晶的光。可能也感觉到自己在排椅前站得时间太久了，容易引起人们的注意，老者只好转回身向球场的端线那边走了几步，目光在另一个蓝球架子下的平台上睃巡，希望能在那一堆运动衣、手机和钥匙串中再发现一只矿泉水瓶。
恰恰这时，有一对热恋中的小情侣搂不是搂，抱不是抱，藤蔓纠缠不清地走过来准备入坐。那男孩子一看座位上有一只矿泉水瓶，便很潇洒地抓住张臂使劲一甩，瓶子应声飞出，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落入马路对面幽暗的花丛之中。待老者从那边一无所获转回身来，排椅上哪还有什么矿泉水瓶子？有的只是一对玉人儿在不避人嫌的调笑打闹。看到眼前的一幕，失望之情立马溢满了蒼老的双眼，他稍稍愣了一下神，才慢慢地转过身向着广场深处走去，只留下佝偻的背影模糊了人们的视线。
作者简介：张瑞敏，男，镇平县人。从工作岗位上退下来后开始从事文学创作，先后出版有散文纪实集《岁月》和散文小说集《一路风景》等。
总 编：孙宗信副主编：李华凌 张瑞敏执行主编：小 微 裴雪杰审 核：周鹏桢 曹向辉编 委：陈志国 李信昌 牛永华
杨朝惠王东照 郭成志
李浩雨 涅阳三水
徐志果 马龙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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